「今天來包水餃吧。」媽說。

    又開始沒事找事了，包水餃多麻煩啊，那時身為叛逆國中生的我差點要翻白眼。

    但對於她來說，這是一項能夠讓全家人都動起來的活動，不僅能夠增進彼此感情，也能變換餐桌上的氣氛。

    大約也是結婚之後才真正體會到，身為家庭主婦負責煮菜是多麼不容易，除了日復一日地應對火熱灶爐或食材處理，更難的是如何在餐桌上發揮創意，變化出不同的菜色，讓每一餐都能勾起家人的興趣。

    這才是最具挑戰的部分。

    包餃子開始。

    麵粉加上一點太白粉和水餃成面絮狀，揉成一個有點乾的麵團，水量根據粉類的吸水程度，可以增減10ml左右。

    揉完之後放著醒發，每5分鐘去揉它一下，揉個三四次，它就能光滑有彈性，然後放著蓋上蓋子鬆弛約一個小時。

    以往這種繁瑣又需要力氣的都交給朱主任，朱主任雖然平常很有個性，但是稍嫌木訥，在廚房裡我媽是將他就是兵，乖乖聽老婆的話做就不會挨罵。

    我對於麵點沒有天份，揉多久，醒發多久，只能去網路上找食譜來學。

    包水餃這件事情，我似乎覺得很簡單。大概是因為台灣到處都買得到餃子皮、春捲皮、餛飩皮，只要把肉塞進去不就是餃子？

    殊不知上回魚丸的屢屢吃敗績，就是因為我不太會打水進肉裡，肉裡要是沒有蔥薑水，或是沒辦法產生黏性成團，那可就不好吃了。

    說來我媽就是這點很神奇。水嘩啦嘩啦的加，卻從來沒有吃不進去水的肉，不僅軟嫩還香味十足，她手法純熟，還能變換各種口味，除了基本的高麗菜或韭菜，她還能加入香菇玉米、蒲瓜、香菜豆腐，這些餡我想都沒想過。

    不愧是資深主婦，創意就是不同。

    先把蔥薑切片拍破抓出蔥薑汁，將要加進肉餡裡的菜切細殺水，菜大約是肉的一半量，在備菜完全完畢，準備要包的時候再來混合肉菜餡。

    今天做的是蒲瓜，媽把蒲瓜削皮去瓤，用擦板刮成絲，加了鹽巴放至二十分鐘，讓它殺青出水。

    夏天的馬祖瓜棚總是結實纍纍，雖然品種各異，環肥燕瘦，大家多半種的是胖胖綠色帶點點的，不知道算是圓形或是葫蘆狀，總之綠綠胖胖的在陽光下好看極了，但因為好種植結果多，一到夏天就吃不完。

    因為蒲瓜體積龐大，放久了容易老，老了纖維粗了就更不好吃，所以一次上桌常常就得吃掉半顆。

    朱主任很愛他的瓜，某年開始他便在院子搭瓜棚，那年之後每到夏天我們就有吃不完的瓜，某次颱風天和媽媽兩個人被困在台灣飛不回來，他第一時間打電話回家，都沒問家裡怎麼樣，只問他的瓜好不好。

    說來不管是白菜高麗菜，南瓜蒲瓜，老一輩的叔叔阿姨們都愛自己栽種菜園，我總是羨慕他們一個個都是綠手指，種什麼活什麼。我媽就是這樣，在野外看到什麼花什麼草覺得漂亮，隨便折個枝帶回家扦插都能活，害我以為這件事情很容易。

    卻沒想到不管是種子扦插還是完好的整株，只要回到我的手上，我就都能種死，不知道是日照不足還是常忘記澆水，任何植物在我手上是寸草不生。

    算了。人各有志，至少我貓養得很肥。

    回到餐桌上，醒發好的麵糰揉成長條，切成10g左右的小麵糰，沾點麵粉將麵皮桿開桿圓，麵皮盡量桿得中間稍厚，旁邊薄，直徑九到十公分的麵片，因為這個很難，我們小孩無法插手，而且年紀大了我也不想挑戰，直接用買的也不是不可以。

    現代食物就是怎麼方便怎麼來，買水餃皮回來包已經比冷凍水餃有誠意得多，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沒什麼不對，現代人我們都講求方便，不給自己找太多麻煩，包了都會吃完不浪費就好。

    肉餡調味，加入蔥薑水，原則上少量多次加，在肉確認吃進水，能夠手感黏黏拉絲的程度後再加水，厲害的我媽能打入200ml的水，我頂多100，但總之都是讓肉餡的口感滑嫩，去腥的作用。

    吃過水的肉可以稍微冷藏更好團結，加入殺好水的菜餡和蔥末，就可以準備包水餃了。

    大人一邊桿皮，小孩一邊包餃子，我媽則是指揮官，一下子嫌朱主任餃子皮桿得太厚了，一會兒嫌棄我們小孩包得很醜，但通常包完下水煮了撈起來都長得一樣，不是醜得特別厲害的話還不容易認出來。

    「我們捏個鴨子形狀的？」媽一邊說，一邊靈巧地將餡料少許地包裹進餃子皮裡，手指輕輕一收，細緻地捏合收口，接著微微一擰，竟然變出了一個小巧的鴨子頭形狀。最後，她又在餃子尾端輕輕一攏，讓它彷彿長出了一個圓潤的尾巴，一隻活靈活現的「小鴨水餃」就這麼誕生了。

    「哇。」我們這些小孩一愣一愣的，也紛紛躍躍欲試，於是桌上的水餃開始變得五花八門，形狀各異技術趕不上，但天馬行空唬爛和胡亂發揮的興致，卻也讓整個餐桌上充滿了笑聲與樂趣。

    這大概就是她喜歡的全家人一起動起來的活動，每個人都有事做，又能吵架拌嘴閒話家常，最後圍坐在一起品嘗自己的成果，熱熱鬧鬧地享受這份獨特的溫馨與樂趣。

    年輕時，我並不理解這種情感，直到長大結婚後，才漸漸體會。

    看著楊總整天坐在電腦前打遊戲，對於晚餐吃什麼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我才開始明白，或許，能與家人一起動手準備一頓飯，本身就是一種珍貴的情感聯繫。

    於是，在我的催促與半推半就的誘哄下，這天我們動手包餃子。

    婆婆從台灣帶來的餃子皮、Costco買的豬絞肉、剁碎後殺水的高麗菜、蔥花和蝦仁，所有材料一應俱全。兩個人忙了好幾個小時，終於把一盤盤餃子擺上桌。

    我滿懷期待地咬下第一口，下一秒卻皺起了眉頭，「好難吃。以後我們還是買現成的好了。」

    楊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而我也忍不住被這狼狽的結果逗笑了。即使味道不怎麼樣，但我們一起努力做了一頓飯，這或許才是最重要的事。

    食物似乎總是能夠在回憶之中成為一些感情的連結。

    小時候的那些食物，對我來說總是具有特別的意義，雖然不清楚那是什麼，但總是會回想那些片段。

    食物的記憶總是狡猾的，它不會直接告訴你那是什麼，只會在某個時刻，帶你回到一個早已遺忘的地方，某年記憶中廚房裡的蒸氣，母親捏著餃子皮的指尖，餐桌上燈光的顏色，還 有某個門外吹著窗門都齊齊震動的強烈東北風的冬日，我們在熱騰騰的湯碗前哈氣的模樣。

    長大後，才發現食物不只是用來填飽肚子，更是一種交流和傳承，它承載著許多，一種時間的隱喻，一段關係的載體，一層不確定是否還能回去的記憶。

    即便手藝不佳、即便最後的味道不盡人意，一同動手的過程，仍然讓我們滿足。

    或許味道也並不是這麼重要的了。

準備材料：

中筋麵粉 480g

太白粉20g

水250ml

豬絞肉 500g

蔥薑水 200ml

鹽少許

高麗菜或韭菜250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