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居隨筆 之五  文：陳翠玲

關於「無感」「午港」「早港」

    學校的生活很忙碌，但對教學場域發生的事仍然很有感覺，其實也常常提醒自己「無感」也很好，在跟外子說「無感」這件事時，他知道我對工作「很有感覺」是無藥可救，就耍白目說，我不是「午港」我是「早港」。住在靠船進出小島的人來說，一天中的一班船，「早港」是早上到港的船，「午港」是中午到港的船，在ㄢ、ㄤ不分的閩東語族群中，鬧這個笑話也稀鬆平常，從「無感」到「午港」再到「早港」，哈哈大笑後，很多無謂的「有感」也很快煙消雲散。

    國家政策及社會普遍多元價值決定著學校的課程，其中的「本土語文」科目，開放給中小學生選修，過去的教育場域中的老師一定很難想像，現在我們中小學生很自由，可選擇台語、閩東語、族語、越南語、菲律賓語等等，在學校裡若沒有專長及經過受訓認證的教師，就必須上線與其他縣市的學生「直播共學」。我被指派排課到一個選「阿美族語」低年級的孩子當協同老師，我就坐在孩子的旁邊也沒做什麼。lamin是孩子的族語名，一星期一節的族語課，上線後連結山那一頭的一個學生跟海這一隅的lam-in，線上的族語老師平板的聲音由網路傳輸叫著lamin ~lamin~你在哪裡？聰敏調皮的孩子老躲到鏡頭之外，另一位線上的同學遠在雲林縣叫巴奈，不時傳出也有如族語老師的平版音調如鳥語，這樣的課程在生活裡沒有連結，不能引發活潑好動又聰明的lamin學習興趣，於是頻繁趴桌，不理會線上的老師，甚至躲到了桌子底下，連在場的我有時也無可奈何，這樣的教學模式困惑著教學工作的我，學習不是必須興趣及有趣為原則，我建議家長及導師就不要修族語課了吧？孩子應該上實體的閩東語比較適合，但並沒有說動家長。有一次，颱風天部落裡的老師說外面的風雨很大，等一下可能會斷訊，她的話才說完，尾音都還沒落下就果真斷訊了。

母親的樣子

    又到了母親節，每一年都要辦慶祝活動，沒有媽媽在身邊的孩子，每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唱歌頌母親的歌；大聲說媽媽我愛妳，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挺過的，但還是有很多孩子有媽媽，所以還是要辦、要慶祝，藉著這些活動來傳達我們的「孝道」，也期待傳達「孝道」能藉著活動達成。

    母親節前夕，邀請了阿藍牧師針對生命教育議題來學校演講，學生場次的講座中，講題是「微塵中的光」藉著他的攝影作品分享生活的哲理，鼓勵著學子可以在摸索自我中定位自己。阿藍牧師說到了一張照片，他說這是一張遺照，女子在拍照後六天後便離世了，取名為「主的使者」的作品，圖中的女子有如懷孕的瑪麗亞坐在椅子上，窗戶自然光從右邊照射在女子右臉散發著有美麗光澤，眼神坦然望向遠方不可知的世界，挺著肚雙手手掌微曲放鬆的在雙膝上，右手掌心向上猶如接受命運的安排，牆上掛著已經停止運轉的鐘，卻有一束微弱而刻意被安排的光灑過鐘面，指針指著八點三分，時間對圖中女子來說也即將停止，椅子旁邊放著一張桌上，桌上有一盞燭檯點著微弱的光，「風中殘燭」阿藍牧師這麼形容生命。

    照片中女子叫曉雯，曉雯在懷孕初期時發現罹癌，直腸癌的腫瘤細胞正猛烈侵略身體，醫生建議停止孕期及早治療方能保住生命，但曉雯執意要生下孩子，懷孕期間身體的疼痛、失眠及血崩，吃足了苦頭，最後生下了健康寶寶，因錯失早期的治療時機，經過幾次大手術，不敵癌細胞摧殘，眼睛幾乎全盲，聽力也剩一半，腹水腫脹，在孩子三歲時曉雯離開她深愛的家人及孩子。阿藍牧師說：「鏡頭前的曉雯，儼然是一名聖徒，向我們見證了，愛更勝於求生，愛比死更堅強，聖潔的愛甚至聯結於永恆。」聽阿藍牧師說照片的故事，不自覺的心酸楚了起來，這是我們熟悉的母愛。

    電影《孤島尋蹤》中，女主角在消失之前對著她的媳婦說：「不是每個女人都適合當媽媽(她在說她自己)，把遺產留給妳，知道妳會讓世界變美好。」這劇情打破了身為女人天性及為母則強這件事，我以前也一直認為：女人會離開她不愛的男人，但不會丟下孩子。在當導師時，一個學生能言善道被推派上台參加即席演講，題目約莫是「我的媽媽」，他越說越生氣，抱怨著離開家丟下他們的媽媽，最後說出：如果讓我再見到她，我會拿扁擔打她，我聽著聽著幾乎要流汗流淚了，坐在台下心裡又急又心疼。

    早些年在校園看到一個大男孩，從教室裡跑出來邊走邊擦眼淚，嘴裡碎唸不停，後面跟著一位老師，他們起了爭執，我過去站在他們中間想要緩和氣氛，大男孩個子很大，哭得唏哩嘩啦，老師想訓他說：「你以為只有你沒有媽媽嗎?我也沒有。」聽到這裡我也動容了，拉著高個子男孩到我的教室平復情緒，我讓他坐在我的靠背椅上，站在他旁邊發現也沒高他多少，他像一個孩子般的嚎啕大哭，被媽媽丟下的人，他們心裡除了難過悲傷卻有著更多的憤怒，有時候這些感受及情緒會跟著他們長大甚至到老。

    「很有感覺」的校園生活，會繼續「有感」下去吧，至於想要「無感」只能在小島限定笑話中的從「早港」到「午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