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女兒的蹩腳食譜—紅糟/文:花子

  • 2025-04-21

準備材料:



紅糟一大匙

糖2大匙

鹽味精少許

蒜末 少許

薑泥少許

切條的五花肉 一斤



說起紅糟,不得不提到我住在津沙的大阿姨。

她雖然不太喝酒,做出來的紅糟細膩又香醇,和別的地方總有許多不同,我從沒有吃過她以外製作的紅糟。

她是一個矮胖的老人家,頂著一頭銀白色頭髮,總是「我囝」這樣喊我們,抓著我的手想我媽媽,講沒幾句話就會潸然淚下。

大阿姨年紀大了我媽將近二十歲,說是個依嬤也不為過。

我們喊她「依娘」,這稱呼雖也是媽,卻有別於我媽,是一個比起媽更高級,卻又不到依嬤的那種程度的長輩,是一個特殊意義的稱呼。在我爸媽因為一些事務不得不把我們留在馬祖的時候,我們就得被丟去津沙的「依娘」家。

依娘家其實住起來不太方便。

依娘在津沙的老家佈置非常傳統,木頭床,牆角的青苔,陰暗的燈光,用柴火的爐灶,甚至還有布簾後面的恭桶,當然沒有家裡住得舒適。

依娘總是在廚房忙碌,殺雞殺魚,弄得身上滿是難聞的葷腥氣味,我有點怕她,有時候覺得她好兇,她總是很用力的捏著我的手,國語和馬祖話參雜著講著一些我似懂非懂的話。

後來我才知道,我爸媽那年把我們丟在津沙,是因為我媽得了癌症,需要治療與手術,依娘抓著我的手勸我,不外乎是告訴我們媽媽不舒服,讓我們要乖乖的,要聽話,要做弟弟妹妹的榜樣,不要惹爸媽煩心。

有時候我們會爬上海堤,跟著表哥們去看海,細數著日子,希望爸媽能早點回來,我們也就能早早離開津沙,離開兇巴巴的依娘。

後來年紀大了之後,我幾次隨著爸媽去津沙看她,她看到我總是很高興,記憶中那些可怕的表情,都隨著她鬢髮間染上的風霜和經年累月的皺紋,變得柔和了許多。

印象中古舊的老宅因為曾經的大火翻修了幾回,雖然曾經新蓋,卻也是幾十年的老房子了。

「我囝。」她矮矮的身子抱抱我,「要不要吃什麼?帶些魚丸回去?家裡還有紅糟嗎?帶點上去吧!」

「好啊。」每次來看她都有得吃有得拿,我當然好。

我挖了一大勺依娘的紅糟在碗裡,加入蒜末薑泥和調味料,接近Rubine Red的豔麗色號,散出細細的酒香與發酵的酸香。

鍋熱不加油,直接下入五花肉煸炒,一開始是大火,將肉體緩緩上點色,油脂潤鍋不黏之後便轉為小火,將肥肉煸至得有些半透明,浮出一層油脂,這樣吃起來比較不油膩。

轉為大火後,加入剛剛調好的紅糟醬。

我不太喜歡紅糟加熱後的酸味,總是會加多一點糖。但為了健康,這回還是少加一點。

將每一條五花肉都染上紅糟的顏色後,加入適量的水,轉小火燉煮。

我再回來馬祖看她的時候,她已經老了。

那時距離我媽走沒幾年。而依娘經常想起她年輕便離世的五妹妹,總是見到我就哭,所以我總不敢去見她。雖然我已經過了隨便誰提起她我都會掉眼淚的時期,但還是不太喜歡隨意顯露情緒的場合。

現代人的那一套矯揉造作,以為不顯山漏水的情緒才高明。

但是我媽一家似乎都是大寫的F人,皺起臉來哭的樣子也都很相像,所以她過世之後,隨便哪個阿姨看到我就都會哭。

我和楊下了車後,走進津沙廣場內最裡面的小路,低矮的老屋中走出身子佝僂的她,她對我招手笑著,只是嘴角都還沒有垮下來,眼窩就已經盈滿了晶瑩的淚水。

又哭了。

我趕緊抓著她的手,故意開玩笑說些別的,嘗試去轉移她的情緒,「哇,依娘頭髮好漂亮。」

我們家遺傳的白頭髮,從25歲開始冒,40歲花白,50歲就全白,她很驕傲的摸摸頭說,「我都不染頭髮了,大家都說我白得很好看。」

「真的,妳白得很好看,我都想染這個顏色了。」我哄道,其實自己頭髮也已經白花花的,想著有天大約也會變得像依娘一樣,一開始雖然還對年歲有點抗拒,後來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

問問她的近況,她說她最近睡不好,所以晚上都自己偷偷爬起來看WWE的摔角,她指著電視上的摔角選手說,「這個金髮的是壞人。」

這讓我和楊哈哈大笑,覺得她是個好另類好可愛的阿嬤。

其實我們常常隔一年半載才來看她,但其實時間擠一擠總是有的,我們卻還是說自己工作忙碌的藉口一堆,她也不怨不惱,抓著我的手說了好多事情,要我們開店好好工作,也要我們時常體諒彼此,相親相愛,就像我年幼時牽著我的手的諄諄教誨。

然後話鋒一轉,她又會不小心提起媽媽。

看她眼眶一紅,我們趕緊又轉移話題,說起摔角選手的故事。

一個小時後我們離開津沙,看著行動不太方便的她走到街上跟我們招手,心裡總是心疼,因為我媽早逝,偶爾聽長輩囉嗦其實也蠻幸福的,看她每次握著我的手開心的模樣,我有點懊悔,小時候怎麼會覺得她兇?平時怎麼就不多來看她幾回?

肉燉了40分鐘後軟了,收汁出鍋,紅通通酸甜甜的紅糟滷肉便可以上桌了,這味紅糟滷肉是我和楊很喜歡的一道菜。

「下次做紅糟雞湯吧,天冷了。」

「天冷了,我們也該去看看依娘了。」

想念是平實卻又老生常談的字眼,但每一道菜的味道,的確總是乘載著過去一些什麼回憶,或是與一些什麼人的連結,我仍然是矯揉造作,不願意顯露自己太多情緒,但豐沛的情感仍然提醒著我這份想念的厚重。

它和一些其他的情感,繼續堆積成每天日復一日的細碎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