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進入春分、清明時節,卻猶如進入了另一個冬季,溼又冷的空氣令人不舒服,也讓那些不安的情緒更為鮮明。約定成俗中小島每年有兩次掃墓祭祖,一次在清明、一次在重陽,坐在工作桌前閱讀、滑手機,心裡想著趁著清明前的假日得要去掃墓,總得要去您的墓前上個香,插一朵院子裡的小蒼蘭,但耳邊傳來陣陣不停歇的雨聲風聲,宣告著:不可出門;出不了門呀!
在紛擾的思緒中想起了去年秋天的一段往事:
接到一通電話,電話中的她說她姓古,我便喊她古小姐,古小姐說在20年前就認識我了,但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又說,她現在人在小島上,想去您的墳前悼念,並說她是我的長輩。我滿口就答應了她,接著問:要為她準備些什麼呢?古小姐說:「妳都會如何祭拜呢?我都依妳。」我看著桌上剛插好的創意「花便當」,就想買不到花束的小島,這初秋野地開放的花,是我得閒時沿著海邊走一小圈摘下的野花,有濱刀豆、刺蓼、長萼瞿麥、紫菀,插成的粉紫色系列的「花便當」就讓古小姐來送給您吧。
約定的時間到了,我們上了外子的車,細雨便陣陣飄落,這悶熱乾涸的暑氣到節氣「白露」仍未散去,所以我與外子估計雨不會下太久,車子往墓園道路前進,我禮貌地看看古小姐,有點為這突然下起雨的天對這「長輩」感到抱歉,也確認了我真的不記得我們見過面。我說:「雨等等一定會停的。」到了墓園,在車子裡稍稍停留,期待雨停可以順利走到您的墳前。不料,雨並沒有停歇的意思,越下越大,大到像是發了一頓脾氣;還是傷心難過到了極點的嚎啕大哭,我們只好下車,撐著原本是要拿來遮陽的傘走到您的墳前,那古小姐捧著我準備的「花便當」,口中唸唸有詞,並鞠了三個躬,有如蘇東坡送友人時的情懷「故人在其下,塵土相豗蹴。」並將「花便當」放在您的墳前。雨還是下不停,我們的小陽傘在這風雨中也顯得無助。這時,外子感性的說:「風雨故人來」。而我也看得出古小姐的落寞。
悼念祭拜完,我們匆匆上車離開,我提議到媽家坐坐。古小姐說曾在老家吃過幾次飯,那當然也是您帶著她去的,我想讓她們見見面也好,一到媽家雨便停了,這場雨,是有由來?還是沒由來呢?
我跟媽說古小姐是您的朋友,我也不確定媽是不是仍記得古小姐,那是中秋節前後的日子,媽拿出了柚子一直剝給古小姐吃,而古小姐也不推辭一直往嘴裡塞,這種互動的模式是不是也是你們以前的一直「餵食」及「被餵食」模式,您曾說過最愛吃媽煮的菜,只要來一通電話,媽就備了您喜歡的菜,而您在電話裡,其實只有說:「白飯多煮一點。」
我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往門外一看,天邊出現了橘黃的晚霞,天空像是被淘洗過的清爽,對面小島的輪廓及山石節理也清晰可見,我說我們到海邊走走,順便晾乾我的染布長裙,古小姐順從的點點頭,我們走在暑氣全消風光明媚裡,一路上古小姐失落的神情漸漸地被拾回收納,我們坐在海邊的石階上,大部分的時間裡,我訴說著您的離世後的種種,古小姐對我發問的問題,我也一一回覆她,不思量,自難忘,對於您的突然離世,當時全家人不能接受的心情一下子又被喚回。一個月後的重陽節,來到您的墳前,在小島這空曠不避風雨的園區裡,這「花便當」竟能安然地躺在墓碑前,也留有些殘枝,我收拾著並插上小蒼蘭,將壓墓紙用石頭壓住,再點三炷香恭敬的三鞠躬。
您的早逝讓您還來不及變老,所以媽私底下說:您如此俊俏,怎麼可以跟古小姐在一起?媽記憶拼圖中的您永遠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對於您的年輕俊俏那一塊記憶永遠不變,而我們的容貌跟身體都將繼續走向崩壞衰老中。
後記:
清明時節,思念如絲。
一個禮拜的「冬季」過去了,為了不耽誤工作時間,在日出是5點48的清晨出發去掃墓,點三炷香,將準備好的白色小蒼蘭,插在您的墳前。
當車子漸漸駛離公墓,車上流瀉出的是鋼琴版《卡農》,曲子的和弦像是車子在蜿蜒的路上緩緩流動的節奏,一個轉彎我跟日出對上了眼,剛剛失落的心情,因為耀眼的陽光,因為《卡農》音樂聲,因為空中飄浮的雲朵,因為大雨後的泥土芬芳,還有,春天它並未凋零,我想一切都會不同的。
島居隨筆 之四/文:陳翠玲
- 2025-04-14

小蒼蘭

花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