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神如在 島嶼神明記事/文:陳長柏

  • 2025-01-06

 島嶼是眾神的王國,吾鄉橋仔村號稱廟宇神明數量超過現居聚落的人口數,可見崇神祭祀是島民的日常。小島需要神明的護佑,生老病死也都依存著神明,生活習俗與文化傳承也離不開與神明的鏈結,社群地位與參與廟宇活動也分不開,起因島嶼是清朝大量移民所匯聚形成的,移民是風險投資,死生各安天命。

 各聚落多以親族的綿密而遷居的,如坂里、午沙與上村以王姓氏為主,坂里王姓宗親以名字安在中間的「美詩禮傳家」輩分來取名,在原鄉祖廟的主神就是「白馬尊王」,祖先移居或帶小尊神像或帶香火袋發展出去,當然連白馬三郎愛騎的白馬糧草,「燒馬糧」習俗文化也傳承下來,據傳說在內地,信眾問神時,有人聽到一聲嘆息聲,在場就問神轎有無發出嘆息聲,尊王即說是他嘆息所騎的白馬過於消瘦,有的是傳出白馬啃食小麥而發出鈴鐺聲響,「燒馬糧」習俗至此才風俗日漸普及。

 芹壁聚落是來自大陸對岸鶴上玉溪陳姓宗族移民過來,以姓名中間「仁義禮智信」五房開支散葉,芹壁天后宮主神是「天上聖母」,其他神明也都與原鄉聚落發展歷程有關,如臨水夫人「陳靖姑」是婦女求子與生產的守護神,在福建沿海地區是普遍信仰,數量如同台灣「土地公」的平常,有人研究中國民間信仰是混合儒釋道的泛神信仰,深究東方信仰體系,大都屬於「報恩」的形態,古人常說:「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的回饋,像台灣的大甲媽與白沙媽祖繞境,「瘋媽祖」都多達十數萬人追隨媽祖揚靈長征,泰半都是「有所求而獲得神靈必應」的真實顯化,過去農漁村的原始聚落,坤道的生產就是與死神搏鬥的歷程,窮鄉僻壤如何請得起醫生?或是臨近也無醫生可請求支援,都是靠接生婆的經驗來應付,所以就有很多遺憾的事情發生了,之前或此時若向天或廟中請求臨水夫人降下神蹟,也是必要的舉動,「心誠則靈」是華人普世的信仰價值。在芹壁天后宮主要操辦的神祇是「鐵甲元帥」,鐵甲是青蛙的閩東語讀音,可以說是典型的青蛙成神的案例,在天后宮隔壁的文物館有拓印在大陸的碑文,記載鐵甲元帥如何成神的經過,上天都是在道德品格上試煉有賢德的修道人,如媽祖投海救父,海內外的媽祖信仰不可勝數!    

 天后宮內還有一尊神明是「陳元帥」,人稱威武陳元帥,祖廟是在西莒島青蕃村,芹壁村與鐵板都也分神供奉,福建內地與浙江也有,從元帥信仰的分布,說明在清朝馬祖各島與大陸往返已經十分通暢普及,陳姓氏族供奉同是玉溪宗族成神的「陳元帥」當然合情合理,也有可能是救了芹壁漁民等等事蹟。陳元帥生於明朝萬曆年間,為福建省長樂縣鶴上鄉人,及長喜好仗義行俠,相傳有武科孝廉登錄,清初順治年間,尚未大統中國,南方還是兵荒馬亂,當地縣丞貪汙且暴虐人民,陳元帥號召平民百姓在官衙門前聚集,哭訴陳情,官府非但沒有接見陳請百姓且派兵殺害平民,陳元帥盛怒之下,進入府衙,刺死為惡縣丞,自古有言「民不與官鬥」,刺殺官人會禍及家人與親族,母親聽到此種大事,留下遺書讓元帥攜妹妹出海逃亡,自盡以免拖累陳元帥。在海上遭水師追捕,高風亮節而不受水師的辱殺,而與妹妹跳海自盡,遺體漂至白犬島(馬祖列島的西莒島),漁民發現浮屍後,即向元帥遺體祈求,讓大船捕獲豐碩的「黃瓜魚」,奇蹟發生了,果然捕獲滿整船的黃魚,於是將遺體帶回岸上安葬,由於白犬島那時人煙稀落(明清都有海進政策發布),島上當然沒有棺木,用煮蝦皮的大鐵鍋兩口,收殮遺體於鐵鍋中,漁民們抬著鐵鍋走到岸上。當時島上物資缺乏,只有小小墳塋。漁民只要向白犬島元帥墳墓祈求漁獲,無不應驗,大家集資還願建廟。來自西莒的高中同學,言談時常說起童年元帥廟元宵慶典與遊行盛況,光是前行神將人偶就有多達百尊以上,熱鬧不已。民國初期的白犬應該是早期馬祖列島的行政中心,之後南北韓戰爭爆發,西莒成了反攻大陸的基地,美軍駐紮在山海一家,東海部隊的進駐,讓繁華的青蕃成了海上船行不斷的小香港,同學童年迎神的景象還熱鬧不減。

 同樣以屍身證神的就是北竿島后沃村的楊公八使廟,八使公為連江松皋鎮

 后洋村人,早年后澳與芹壁信徒都藉小三通,往大陸尋根,都有找著。八使年少即有慧根,被母親送至外地學習法術,學成之後返回故里,在家與父親一起務農。據傳說楊八使幫忙收穀曬榖,當稻穀擺放於院內,剛曬不久就烏雲密佈下起大雨,楊八使就趕忙將稻穀收回屋內,此時大雨即停,再擺稻穀拿出去曬,奇特的事是此時又風雨大作,楊八使覺得此事有蹊翹,因學過道法,掐指一算,即知是那常在松皋附近搗蛋的龍在搞鬼,楊八使不與牠計較,這樣過了數年,長大後的龍仍常與楊八使作對,一日楊八使宴請村內幾位好友來家中,龍又來作亂,楊八使生氣與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鬥法,最終楊八使抓住了龍,楊八使呼喚妹妹取銀針來,只要在龍鼻內插入一支銀針,便能使龍屈服不在搗蛋,讓龍收性改惡,但是妹妹在情急之下拿了鐵針,楊八使錯將鐵針穿入龍鼻,龍疼痛難耐,發狂而風雨大作,將楊八使捲入海中,八使溺斃於閩江外海。屍體漂浮至上竿塘(北竿島)后沃村大沃山附近海域,清晨漁夫們出海捕魚,發現浮屍,將屍首帶上岸,遂回村內請人抬到山前幫忙掩埋,此時忽下起大雨,雨水混著黃土覆蓋屍身,雨停卻看到屍體已遁入土中,村民就就地蓋墓。過了幾天,漁民夢見一位道士,道士說自己名為「楊八使」,就是那天被撈起的浮屍,便將自己事蹟告訴他,為答謝后澳漁夫們能讓他入土安葬,顯現神蹟幫助他們出海捕魚能滿載而歸。隔天在半信半疑下出海捕魚,果真讓他們滿船漁貨而歸,村民們最後為楊公八使建廟奉祀,楊八使為鎮惡龍而犧牲生命,為感念八使公護佑聚落平安與發展,所以龍這樣圖騰是不會也不應該出現在村落內,往年新年軍方都會籌辦大型的春節遊藝活動,舞龍舞獅等鑼鼓隊循行各村落,唯獨長龍隊伍是不能進村,獅子等裝扮就可以,新廟也不能有龍柱,改為鳳鳥等圖案,過去在冷戰時代,單號大陸打宣傳彈過來,村民都要躲防空洞,石牆與瓦房都會遭受砲彈破壞,多年來的砲擊,宮廟都未受彈藥波及,引為神蹟,廟後方的八使井與早期蓋廟的大批木材,也是楊宮八使示現神通的美談。

 親戚家的男丁,因之前父母所生的兄姊都夭折,他一出生即拜尚書公為乾爹,當然從此也沒有遺憾事情發生,所以他從小喜歡往廟裡跑,喜歡躲在神桌底下,有一次他抬頭親眼看到長者在剃血符儀式,尚書公廟剃血符都要在元宵節過午夜才開始,只見剃刀割下舌頭瞬間,恍然他看到長輩的舌頭有分開一些,鮮血湧出,左近的人開始快速的遞符紙來沾神明的血,那是記憶深刻的畫面,而神明血符是不輕易給出的,如移民到台灣或有大事發生,才求來的。塘岐(長岐澳)兩大廟宇信仰,都是從內地請出來在外島建廟祭祀,原先也是宗族家廟後來神威顯靈而變成聚落主要信仰。早年也常常跑去廟裡觀察村民問神問事,記得有一次輪到一位婦人問說:「她眼睛一直痛,是否台灣孩子會出事?還是有暗的鬼神來害她?」,神轎來回擺動幾下,在神桌上寫下「醫生」兩個字,就是叫她去看醫生,沒有什麼無形的鬼神。神明紀事是寫不完的,因它就是島嶼習俗文化的內涵,漸漸的老人老了,少年長大也甚少回鄉,信仰文化也要漸漸轉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