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文:謝昭華

  • 2024-09-16
小城居民都有某種偏執的、奇異而美麗的個性。

小城居民都有某種偏執的、奇異而美麗的個性。

書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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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的縣運才要揭幕,遠方歐洲巴黎2024奧運已經落幕。除了運動賽事,巴黎奧運最引人稱道的便是開閉幕式與聖火獎牌的設計。不愧為藝術之都,首開紀錄在戶外塞納河沿岸舉辦開幕式,以希臘隊為首,各國選手搭遊船入場,讓世人驚艷。整個開幕式沿著河岸搭建的舞台,表演內容溶入法國大革命歷史,並由法國當代重金屬樂團Gojira演唱法國大革命1790年代的歌曲,實在令人讚嘆其前衛與包容,而聖火火炬與獎牌的設計也充分展現其設計力的深厚文化底蘊。大革命時代揭櫫的自由平等博愛也呈現在藍白紅三色法國國旗上,這也是世界各國國旗最喜歡用的顏色。

 在電影史上,最為影迷稱道,直接以《三色:藍、白、紅》Trois couleurs: Bleu, Blanc, Rouge三部曲呈現創作理念的導演是波蘭導演奇士勞斯基。在這之前,他較為世人熟知的作品是《十誡》Dekalog,十部六十分鐘左右的電視電影,以基督教的戒律探討波蘭人日常面對的道德問題。奇士勞斯基這些中晚期電影人們知之甚詳,但令人好奇的是這位來自昔日東歐社會原以紀錄片為主要創作形式的導演,如何轉變為享譽西方世界的電影大師。他的紀錄片電影風貌究竟如何,就讀的電影學校所在地洛茲又是一座如何頹敗、黑暗、殘酷卻又讓他懷念的小城,這些在一本由他自己寫序、影評人編撰的文集《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一書裡都曾述及。

 奇士勞斯基在洛茲拍了大量紀錄片,形式各異但都直指人們內心。畢業作就是一部十六分鐘的短片《洛茲小城》(1969),紀錄了電影學校所在小鎮人們的日常生活。這部作品使我想起美國小說家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1919),這些小城居民都有著某種偏執的、奇異而美麗的個性。我想,這些性格上的殊異之處是否是世界各地的小鎮居民共同具有的特質呢?這部以互相關聯的短篇故事所串連的小說集,也是之後世界各地小說家取法的範本。

 即使是受委託製作的紀錄片也有佳作,1970年的《我曾是個士兵》訪談了許多因作戰而失明的退役軍人,受訪者臉部的特寫使人不忍直視。他們訴說自己的回憶、夢想與現今的盼望,並說出「你知道盲人的夢境是黑白還是彩色的嗎?」如此天問般的質疑。台灣導演周美玲曾拍過紀錄片《黑暗視界》(2006),由盲人兒童的視角出發敘述他們的日常生活與對未來的憂慮。即使地理環境與創作年代相隔甚遠,兩部作品卻有著相同的視野與內涵。而周美玲也是以拍攝紀錄片出發,深入挖掘社會人心面貌而受到國際影壇稱道的影像創作者。

 1972年上映的《71年工人們》反映了一個海港工人團體的罷工事件,但作品遭到波蘭政府審查,埋下奇士勞斯基日後放棄拍攝紀錄片而轉往劇情電影的遠因。1975年的《履歷》則是開風氣之先,在紀實的紀錄片中加入主角虛構的情節與對話,但由於導演所記錄拍攝的政治局會議層級很高,因而引起論者批評其有美化並向執政者靠攏傾斜之嫌。

 1976年的《醫院》是一則取材傾向的作品,導演希望拍攝對社會有正面意義的對象,最後在國家排球隊、礦工救援隊與醫師三者之中選取了後者作為拍攝對象。奇士勞斯基的拍攝題材有許多都開風氣之先,拍攝醫院也是如此。即使之後世界各國製作了許多醫院題材的影視作品,這部作品仍然是其中難以超越的傑作。選擇骨科醫師作為拍攝對象當然有影像內容的的考量,因為每天埋首病歷閱讀的內科醫師比較難拍攝,內科病患又都以重症靜態臥床居多,沒有甚麼可供表演的畫面。骨科醫師與病患則不然,病患大多年輕或輕症,手術期間器材敲敲打打可供取材畫面豐富,因此拍攝骨科醫師也是合理的選擇。只是決定之後的前置作業就將近一年,與院方溝通,攝影器材進駐與擺設,劇組專業人力進駐與醫護人員磨合,都是要克服的節點。拍攝期間發現醫院裡醫療用棉花缺乏、電報不通、停電、電梯故障等問題層出不窮,也增加了真實性。從上午八點開始以整點時間分段落,直到次日上午八點整,內容以時間呈現醫院二十四小時運作,值班醫護人員通宵達旦工作、疲累休息與洗漱的過程,都如實紀錄下來,而醫院內部空間陳設與骨科醫師的臉部特寫鏡頭也充分展現了黑白攝影真實與美感兼具的藝術性。

 1980年的《車站》已是奇士勞斯基紀錄片創作的尾聲,藉由拍攝在車站來往的旅人,檢視了無所不在的攝影監視器,以安全監看為名,同時也施行監視人民之實。導演除了以近景鏡頭記錄人來人往的環境與人們臉部的喜怒哀樂表情,更特寫了許多監視器以及監看人員與顯示器裡畫面的工作場域,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直到如今,電腦資訊發展一日千里,除了車站之外,監視攝影機更是無處不在,如同英國小說家歐威爾反烏托邦的作品《一九八四》所描述,政府老大哥每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關心照看著人民。由於本片部分攝影機採用半隱藏式,在拍攝過程機緣湊巧又遇到了夜間車站殺人刑案,警方遂徵用了部分劇組已拍攝的影像作為偵察之用。此舉更使得奇士勞斯基覺得自己的作品成了政府監管的協助者而更坐實了之前評論者對他作品的批評,此事件更加促使他停止拍攝紀錄片轉向劇情片的創作。

 長久以來藝術創作者為了保持自身的獨立自主,與政府部門的關係若即若離,時而緊張。電影因其紀實畫面的存留,成為執政者企欲拉攏的對象,而電影作品被查禁,不許拍攝或上映早已是世界某些地區思想控制的一部分。奇士勞斯基的紀錄片作品繁多,對紀實電影創作的限制與困難更是了然於胸。雖然他日後以劇情電影拍攝為主要創作方式,但其數量龐大的紀錄片作品,早已深深影響了往後世界各地的電影創作者,而成為影史先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