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湯肉/李黎茗

  • 2024-08-09

 疫情後的第四年也就是二零二三年暑假,終於帶三個孩子踏上回娘家的路途。我們選小三通回去,於是在路上就多花上一天的時間。回到武寧時,我那在外地做生意的兄嫂們先行一步回到家靜候我們母子四人到來。當天回到娘家已近黃昏,小黃狗搖著尾巴蹦上蹦下的在我們腳邊嗅來嗅去,母親做了簡易的粗茶淡飯,用完餐後,平日冷清的祖厝突然熱鬧起來,母親看到客廳十個青春期的孫子孫女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的往桌上輸入各種零食飲料。

 話說聊吃這個東西是最好拉近距離的話題,孩子和侄子侄女就突然聊成一片。

 「妳們三個第一想吃什麼?」

 「我想吃外婆炒的菜。」三個孩子異口同聲回舅舅

 「妳外婆的手頭菜,是千篇一律的,油下鍋,炒兩炒,瓢水下去,放鹽煮熟鏟起。」

 大哥模彷起母親的三大操作突然臨演起。

 「外婆的拿手菜在我心中還是有一道的,那就是川湯肉了。」

 小女兒被大哥和侄子的對話雷得一楞一楞的,最後說:「我也想吃川湯肉,我要爆吃外婆煮的每一樣菜。」

 母親在一旁不好意思的對小女兒說:

 「外婆不會煮菜的勒!」

 說起母親的手頭菜,她的川湯肉不祇在侄子心中排得上名,在我心中也是有名的。

 「川湯肉要當天殺的豬,如果是自己養的豬那個肉湯才好吃,聽說明天隔壁村老劉家殺豬,水木,你可以去看看。」

 (水木是大哥的乳名,因算命瞎子說他缺水、缺木,父親就地取材故給他取名水木。)

 「這麼好事,那我明天早點起床騎車去現場剁,老劉叔總會賣一些給我吧!如不賣我,我就端出我台灣外甥難得回來一趟,我想他一定會賣的,明早無論如何舅舅都要剁到土豬肉來給外婆炒她的拿手菜讓你三姊弟嚐嚐。」

 大哥信心十足的對他三個遠道而來的外甥說道。

 不管家庭事務的父親突然向大哥報起這條秘信,這下可好,弱視的大哥真的當真了起來。因為現在稀少有人養豬私宰,所以如果哪家要殺豬,都是偷偷摸摸進行,因為主人也怕秒搶光的尷尬到隔壁鄰舍,所以這種消息一般是傳不到隔壁村的。

 第二天,我們起床已是早上十點,早餐已鋪了一桌,有母親做的手工粑和嫂子熬的綠豆粥及荷包蛋、水拋蛋,旁邊還有一大盆的溫體豬肉,我就知道大哥真的買到了父親昨晚說的土豬肉。女兒看到一大盆的豬肉嚇了一跳指了指問我。

 「媽,這也買太多了吧!這麼一大盆是要吃到民國幾年?」

 「就八公斤呀,反正妳大舅生性大方,何況是他的外甥們回來。」

 「中午就來煮川湯肉給你們吃。」母親在窗戶外的水槽旁磨著切菜刀對著餐桌上的我們說。

 「外婆,您煮川湯肉時我要看。」

 「好勒,煮時我叫妳。」

 我順著母親的聲音走上前,只見她低著頭在磨刀石上氣喘噓噓地磨著外公打給她的刀,她正面磨一磨,反面又磨一磨,來回磨來磨去最後正反面各一拖,拖過刀的灰黑色的磨刀石上流淌出的鐵銹像極了外公鐫模型時捉過的泥漿。接著母親又用大拇指在刀口上輕輕刮兩下,露出了開心的笑臉。

 「妳這把刀還在呀!」

 「妳外公給我打了那麼多把,搬來搬去也只剩這把刀,平常我都是用買的那把,買的刀切幾下就不利了,妳外公打的刀,隨便磨一磨就可管用很久的。」

 母親磨好刀拿出砧板,我就知母親接下來要大展她的身手-切肉即將開始。

 孩子們團團把母親圍在中間,母親嫻熟地拿起一大排肉,三刀下去分割成四等份,她挑起其中一三七比例的五花肉,放在砧板上咬著牙一刀一刀地切著薄片,我驚覺母親的動作明顯比幾年前緩慢了很多。

 「媽,我來切吧!」

 「油膩膩的,髒死了,要妳切做什麼。」

 「外婆,肉為什麼要切這麼薄?」

 「川湯肉切薄炒起來,一是好煸透,二是口感吃起來回嘴不油膩。」

 「什麼是煸,又什麼是回嘴?」小女兒好奇的問

 「妳聽不懂呀!讓妳媽媽解釋給妳。」

 母親切好一盤肉後,進到廚房,一群孩子又跟到廚房問:

 「婆,是用煤氣灶煮還是柴火灶煮?我來負責燒火。」

 「川湯肉用柴火灶煮較好吃些,剛剛我已燒過火了,你再加入兩根柴下去。」

 二侄子蹲在灶口前用火鉗挾了二根柴進去捅了捅灶屋堂,約莫過了幾分鐘,然而,鐵鍋中仍無起色,母親一看這勢頭笑笑的對著灶門口的侄子說:

 「是不是火熄了。」

 「婆,妳怎麼知道?」侄子尷尬地探出頭回。

 母親又說:「火要空心,人要忠心, 你去掏一下火堆中心,要掏出一個坑,火才會燒得旺起來。」

 侄子掏出鐵火鉗照著母親說的方法掏去,一會兒,灶堂中的火瞄反射在侄子的臉上把他嘴角不知幾時留下的一撇,『胡須』照得更黑了,我們哈哈大笑起來。

 「我臉上是有鍋垛煤嗎?」

 「沒關係,洗得掉的。」我說

 「我要煸肉囉!」母親把切好的肉倒入鐵鍋中,隨即肉片在鐵鍋和鍋鏟撞擊出的火花滋滋作響。

 「外婆,妳還要炒多久,不是川湯肉嗎?怎麼都是在炒的?」

 「要再炒一會,炒到肉皮有一點焦黃就可加水。」

 此時肉香已明顯地炒了出來,只見母親從灶頭鼎罐舀出半瓢熱水沿著鐵鍋熗下去,那個肉香伴著蒸氣自奔每個人鼻腔,肉在滾水中翻著焦黃肚皮,彷彿是肚皮舞者詮釋著熱情。然而那個香氣更有層次了,香中帶甜沒有一絲腥味。但我覺得就是和我小時候吃的差了那麼一點點,具體差在哪我也說不上來。

 「好香呀!真香!」灶前的部隊一個個嚷嚷著。

 小侄女對著兒子說快吸,吸那肉香氣,許是這香氣太過誘人,弟弟從隔壁房走了進來,我故意提高嗓門對他喊道:

 「媽,聞到都甜的,真的好香,我現在就好想吃它。」

 弟弟不好意思的哈哈大笑了起來,摸了摸兒子的頭又摸了他女兒的頭說:

 「幾十年前圍在灶前的是我和你們的爸媽,只是那時一年當中只有幾次川湯肉吃,不過現在想吃就有,但是現在你婆怎麼煮就是煮不出我們小時候的那個味道。」

 日轉星移,季節更迭,回不去的味道只有在腦中回味無窮,母親的一頭白在霧氣比昨天彷彿又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