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噹,噹,一行南歸的火車進站了。疫情走過了,封鎖解除了,我迫不及待,再回到父親的村莊。即便來往文石村,曾經是我過往的日常。父親離開之後,叔父離開之後,我重摔之後,一幕一重,像不經易的雲從我身體上方走過,比如:與親族關係該是什麼樣形狀出現。當行動依靠家人,該什麼樣的樣貌出現呢?親族關係的親密感覺,言謂「濃情淡墨」人間有至味,痛者痛之、暖著暖心。人情濃郁與涼薄,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最知道。
2023年盛夏,我回了久違的文石村。當車子要進村,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路的那端不停張望,有些急躁不安。「拐去那兒了,我等了許久」堂哥振一,責備的口吻說。我與振一堂兄對話,呈露出的是家人熟悉感。不像1998年5月,我首次來文石村,在這個路口張望是堂兄瑞二,因為從未見謀面,有種客氣的疏離感。
「鐵定是妳家的人」老議長說。遠遠地,中年男子,略矮胖,不似父親壯碩,排除身形之外,我也瞧不出熟識的眼臉,隨著輪胎的滾動,影像有遠至近,模糊之後,乾淨了。我一吐舌頭,笑了。他的眉毛與我父親同款同式,血統基因,代代如影隨行,胎記。
我首次進文石村,陪我同來是我的長官-老議長,那是我們來福州是來洽談兩馬小三通的通航事情,那是個有趣的工作經驗。因為我父親客居文石村,老議長提議我回老家。當黑頭轎車翻滾出塵沙,流動出的是陌生感,如果不是父親在文石村,我是不願來地。彼時潭頭鎮、文石村對我而言,只是地圖上的一個符號,一塊父親出生的土地,就像我的兒女在台北某醫院出生,這等稀疏平常、沒有情感聯結的日常事。
「回厝裡了」父親口頭禪。每年清明、重陽父親開心的收拾歸鄉行囊,我感受父親大肆放濫的鄉愁,偶有也編排父親過剩的鄉愁。父親不依,一趟趟地,從直飛長樂機場走到從馬祖轉運馬尾,來去的行李堆疊出比父親身高,還要高。「秘書,能否請老太爺別帶,這般多」馬祖入境的官員說。陸方出境的官員,有時索性幫忙推著行李,像一對父子,並肩而來。「爸爸,可不可以…」還不等我話落,「不吃大陸食品,將來把妳餓死」父親叨唸我。只是捨不得您負重而行,我沒有說出口。彼時父親已是八十幾歲老翁,但他回文石村無關次數多少,都雀躍的如稚子。
斗轉星移,歲月悠悠。時間審視我的過往,也審視區域蛻變。幾年不見文石村,從我眼中本來只是過日子的村莊,卻悄然轉身為靜謐的宜居鄉間。白牆綠瓦的小徑、沿坡而上的步道,新舊相容建築,以及閩江河口濕地公園,這座從人工與自然塑造出濕地,文石村、霞江村為西在閩江邊上,植披,稻田、江水、彼岸、民居……層層疊疊出莊稼,有我沒有見過的新模樣。
是文石村轉譯之後的環境,是我置身小島壓抑的苦悶,還是我想沿著登步道的源頭,回溯父親原鄉的靈魂。總之,我想追隨晚年的父親,在文石村有棟房子,能隨意在村莊走動,能任意從閩江水邊,從這個村莊走到那個村莊。每一村莊居住的人口不很多,但走進任一村莊的禮堂,都會有人願意與你分享屬於,這個村莊的種種。村野故事像繩子被緩慢、綿長燃著,有意思。
季末,我可以和他們學習醃製食物。到了春節,我可以隨隊伍、隨神民繞境,從二劉村、文莊村、到文石村。不遠的金鋒鎮上,海陸風味菜品、地瓜、米香製品,都以濃墨重彩方式,躺臥在架上,好不威風。以馬山、龍山、獅山交織出綠地,是我漫步好處所。些許,也可以在天妃廟的廣場,跳廣場舞……。
「那棟破舊、灰瓦磚牆的低矮房子,可以幫我盤下來嗎?」我問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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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說,文石村「媽祖巨石像」是文石村在外的僑民,以企業家、以勞動者、以父以子名義捐獻蓋起來。文石村「媽祖巨石像」與馬祖「媽祖巨神像」主結構都是以365花崗石雕琢組成,以年歲日子為意象,象徵日日平安、歲月靜好。馬祖「媽祖巨神像」本體高度為28.8公尺,文石村「媽祖巨神像」高度為12公尺。
堂兄還說,文石村「禮堂」、村莊那條這條道路、村口的意象,都是在外的僑民,一千元、一百元節省開支,攢下來。潭頭人,不,長樂人愛面子,我最能感受到是我的堂兄弟們,把私人錢財為自己家鄉修橋、鋪路、蓋廟,他們樂意,彷彿奉獻財力在原鄉,能提高自己受人尊重地位。嗯,嗯。我以手指綠瓦白牆呢?政府修建地。「天妃廟」刻意裸露的土牆?政府修建地。文石村政府與民間協力關係,從什麼時機點開始,我並不知道。
2023年初秋,為採集民居型式,我路過鄰村二劉村,幾年不見二劉村,不包括當地政府圈選修護的民居,有了不一般模樣。之外民居、村容……改變並不很多,有些低矮的房子仍然扭歪身子,有些路面仍是泥濘、顛簸。二劉村與文石村建築與文化遺跡本該互為崢嶸,況且二劉村龍峯山上(晦翁巖)著名理學家朱熹,曾在此講學,這豐沛文化資產,我卻沒有嗅到政府與民間協力關係?至於朱熹的塑像站立在潭頭鎮上,不是二劉村呢?我好奇的問。
文石村,一座媽祖巨石像,展演在牛山之巔,俯視萬里閩江口岸,拾路而上的人們,可以指認那一塊地,是誰家的屋頂。村口看上去的鳥飛得頂高頂高地,但站在那兒看到的是鳥的背。堂兄指著不遠海平面的礁石說:「那是馬祖島」。文石村的媽祖巨神像,正面望著閩江口外的馬祖群島。嗯,文石村之前是父親的鄉愁,是否?有一天是我的鄉愁。
7
文石村緊靠潭頭鎮,靠左靠右的村莊挨著站,與我而言,村與村的墎街,有些難以辨識。比如:文石村的村前有一座港口,不,之前是歸屬?頭鎮,我的曾祖父從潭頭鎮遷到文石村,只是幾條路而已。在小兩岸沒有封鎖前,馬祖漁民將捕獲的漁獲,稍大艘的漁船(俗稱麻攬船)、小些的舢舨,都趕新鮮的送到這兒,買進賣出在這兒發生了。人們新鮮的魚眼肚臍,便直呼這個港口為「馬祖鮮」。
彼時這個港口歸屬潭頭鎮,以致于文石村與潭頭鎮的邊界是一條街?亦或一灣口?我便分不清了。這個向海的彎口里弄中承載蝸居生活的素樸。有吊腳樓木構的民居,有撿拾漁網的漁夫,以及包著頭巾、整理魚獲的婦女……這樣的畫面,是鄰邊的文石村是不會出現。
據說,他們的祖輩許多婦女是我祖母閨密,每到風雨來襲時都會將她們家當寄放祖母家。據說,他們本來是一群依附江海的討海人(科蹄仔),是解放軍讓他們有了土地、生了根。從潭頭鎮土地主根分出了支根———「福星村」新地名。
「潭頭人」、「文庄人」、「二劉人」……對劉氏親族不容懷疑,已經不可究結是一家人。福興村人與文石村,在我的眼皮下,是牛角村的西邊山、東邊山,從街頭到街尾,秉直一條的大澳老街為呼稱,是婚喪喜慶互為往來,牛角人。但文石村人好像不說福興人,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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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出美女,文石好道頭」。從前文石村登步道,曾經文官入考的踏腳石。此時彼年考中的學霸捐贈的石板塊,仍然效力路過的人,包括我。但現實總是詭譎多變,祖輩的遺風有好的樣子,也有破碎的樣子。文石村曾經是文官夢翻飛的好道頭,文石村是當令出走他鄉的好道頭,全村有1300餘人在世界各角落奔跑,至於夢翻飛了嗎?我並不會知道。
他們離開文石村,我想進文石村。我想,想像父親回家吃好睡好,雙腳沾些泥巴的感覺。我想,想像我的母親奔赴江邊,趕回馬祖見父親的心情?我想,想像我在突出那塊礁岩石,寫下思念父、母親的詩句。我想,想像親族關係不會父母離去,離散了。
閩江水退了,又回來了。牛角灣海水退了,石頭壁上留下水印,不退。鄉愁是年輪的載體,至於親族關係,我的夢未曾停歇,在夜裡翻飛。濕透。
寫于2023.7.小暑 海老屋
父親的村莊—文石村之續前/劉枝蓮
- 2024-07-15

天妃廟祼露原建築結構

鄰文石村的閩江河口濕地

金峰市場地瓜米製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