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小何說,大陸的房子,大多是人民向國家租的國宅公寓,1個月租金是人民幣10元,折合臺幣,也只不過是50元。這在寸土寸金的臺灣,簡直是天方夜譚。
幾經周折,小何終於幫我與姊撥通遠在福建省林森縣北門里嶺下村的大媽大姊電話。大姊興奮之情不在話下,聊了半小時,我們早成了沒爸的孤子8載了,她難捨的放下電話,而這頭的兩妹—也是我心依依。
停留上海的時間短暫,僅供豫園一遊,在豫園附近的市區,倒是不少人買了許多宜興茶壺或其他小玩藝,享受花錢大採購的樂趣。
軟臥—上海南京1991.02.08
上海到南京沒設班機,坐了4個多小時的軟臥火車才到。
大陸的衛生、交通等民生設施,其實都是有待加強的。雖然如此,發覺大陸人民普遍樂天知命,這未必不是一種福氣。除了服務業和少數知識分子有機會接觸海外人士,稍具憂患意識與察覺自己國家需快鞭迎頭趕上外,一般群眾難免有坐井觀天的侷限通病。
「大陸為什麼創作少?因為上級會壓制啊!怕你寫些個人色彩濃厚的思想觀念,影響社會主義之下的群眾。所以,只要露出點矛頭,就死命壓制。我們這些學生就常想,臺灣和我們同樣是中國人,經過40年努力,人家有現在的進步,而我們呢?竟拿不出一點成績。」在旅途中,小何常發出類似的不平之鳴。
剛開始,我們總聽得心驚膽跳,怕他因政治言論而惹禍上身。他是北京外語學院法文系畢業的,天安門事變,他也站在廣場的一角,目睹事件的過往。我們安靜的聆聽,交流兩地的社會現況和教育體制。在3個塌塌米大的軟臥車廂裡挨肩坐著,我們的距離是如此的近,而成長的環境背景卻相異如此之遠。
臺灣在一般大陸同胞眼中是奇蹟寶地,心嚮往之,一個難圓的夢;而大陸對我來說,雖然土親,卻總有一步難跨的鴻溝。
小何的怒,小何的怨,我懂得,那是億萬人的痛切心聲,那是經歷勞改下放犧牲者的哀嚎,是大時代的悲歌,不是生長在自由地區的每一個你或我,所願意聽到,或有力扭轉的。
我心底有條血河在汨汨流著,為天安門廣場上的英靈;為大陸億萬同胞,也為中國苦難的命運。
梅花的南京1991.02.09
雨中的玄武湖,透著早春的料峭,湖面煙霧迷濛,一切都看不真切,對世事,我們若抱著些許糊塗隨興,也許味滋更醇美。
雨花石,多浪漫的石名。在中山陵的石階上,我豪氣的挑了一袋回來。
雨花石,讓我想起那個已在大西洋彼岸就學的曉峰,畢旅結識來的,常來我南門路59巷3樓租房的巷弄大喊叫名,開門迎入長聊漸熟的應數系男孩,他姓祝。
去年春天,考過托福,他陪父親回上海探親,返回板橋,他在電話興奮的敘述大陸風景的奪目,提到,以他那攝影的神眼,挑了顆顏色斑斕的雨花石回來給我;話筒這端的我,安靜的聆聽,早已感受到那顆石的溫潤靜好,然而,—終究是沒敢要它,睹物思人傷神,且將彩石留予他為伴。
今天,自己拎著這一袋漂亮的紋石回去分送親友,竟要別人用每個整年想念自己,想來自私。
桂花的蘇州1991.02.10
蘇、杭一帶,景觀相近,多以林園之雅取勝,絲綢美名更不逕而走。
蘇東坡曾云:「到蘇州而不遊虎丘,乃憾事也。」虎丘在蘇州的份量由此可知。而〈寒山寺〉毋寧是比虎丘更吸引我,只因對琅琅上口的〈楓橋夜泊〉,早生分外之情。
捧抱著厚重的圓木槌,我輕輕推離鐘體而後放手,動作極輕,輕得大木槌只能懸晃空中,碰不著鐘壁。再一試,依然如此,四周的人屏息相待,質疑我高櫆的個子,竟敲不響一口寒山古鐘。第三回,稍加施力,鐘聲果然鳴金而出,然而,與在我之前,音傳天聽的撞鐘者相較而言,毋寧是儉吝的,我只怕驚天的晨鐘,給寺內的寒山與拾得,帶來更大的寂寞。
楓橋的清瑟古意,只適合入鏡頭,橋身就在寺外十公尺遠的地方,夜半鐘聲不到客船,也難。
桂花的杭州1991.02.12
「斷橋不斷,情意斷。」BUS到西湖時,夕陽早就滾著火輪子回去,聲音類似楚雲一樣渾圓動聽的地陪小黃,指著窗外告訴我們,這是西湖十大名景之一的斷橋時,我幾乎看到霧濛濛的雨中,白娘娘依偎許仙同撐一把傘,佇足斷橋眺望湖光山色的繾綣。
只可嘆,許仙竟成了這段情盟的毀約者;白娘娘情深意重,怎奈,人間塵緣,不若天上久。
斷橋,也只能供作後人憑弔,化為情傷處。
西湖三面環山,一面瀕市,山不高而逶迆清秀;水不廣而分隔多姿,亭、台、樓、閣,點綴其間,美麗迷人。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一點不假。
一束清香,頂禮膜拜,「滾滾紅塵,心不由己,如來慈悲,慈航渡我。」抬眼觀佛,只見菩薩微笑,靈隱寺的大佛,今日跪拜,亦是一緣。
地陪小黃翻著我放旅行袋上的《禪是一枝花》,登時,眼亮的面露驚異之色:「這是臺灣出版的書啊?印刷很好耶!」一付愛不釋手惜之如玉的寶貝樣。
「胡蘭成寫的啊!很有名的喔!」我當起說書人。
小黃歉歉的說:「沒聽過,大陸禁書太嚴,創作很少。」嗓音仍渾厚圓潤,他繼續翻閱細讀,千年難遇的珍惜著。看得出也是喜愛文字的讀書人,可惜,這本我用來打發旅途寂寥的書,早已答應送小何,以謝他這十來天的陪護。
小黃是師範畢業的,嫌師資待遇微薄,所以,轉任導遊工作,是辛苦了些,然高薪減低了他的怨,可說是為五斗米折腰。
中共當局規定大學畢業生,需「為國效力」滿六年,始可申請海外留學,難怪他們的留學生年紀都老大不小。
賦歸1991.02.13
告別迷離的西湖,重返白雲機場,各個累得人仰馬翻,走馬看花十來天,記憶的匣子顯然增色不少。
返香港的班機是午後6時半,拖著疲憊的步伐,魚貫的進關、檢查、驗身,每一道手續都是必須且繁瑣的。通關之後,走入密室通道,通道盡處自然分成兩路人馬,只見壁上路標指示,「往香港的旅客請走左側通道」,「往國內旅客請走右側通道」。
走在右側通道,穿著簡樸的大陸同胞,不時回過頭來看左側通道的我們;我的心,一下緊了起來,對許許多多的人來說,這一輩子再怎麼勞苦,左側通道永遠只是一座走不進去的迷宮。
再會吧!小何。
再會吧!大陸。(完)
我終於,親吻了妳—1991年02月的一場雪(下)/陳玉姑
- 2024-06-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