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道場的一碗飯/李黎茗

  • 2024-06-14

 從北市一殯出發,同事載我到辛亥路臥龍街,這是我一月之內必須要到第二殯儀館代班的日子,車程約三十分鐘,然後駛過建國北路高架,穿過一個矮矮的基隆路地下道,再直直開約五分鐘進入到拜飯區蓮位堂,已是清晨六點四十分左右,現場除了主管寶華姐和另一位志工,再也看不到第三人。

 下了車,我鑽進拜飯區的鐵皮屋放下背包,來到A區的蓮位堂,寶華姐已坐在電腦桌前敲打著「入住」者的名字。這時我知寶華姐已把三間牌位區的檯面打掃乾淨。

 我回到拜飯區廚房,同事小楊已架好菜盤,兩人四手拉開每日早上準八點的飯點序幕。

 首先是擺碟裝菜,每碟四小格,小格內各裝一份,再配上一碗白飯就是往生者的一餐,遇上三節,公司會為祂們加菜,如中秋會加月餅,春節會加餐麻糬,為了響應環保,公司拜的拜飯都是素食為主。

 「所以如看到拜飯區中出暈食,那么一定是家屬自己帶來拜的。」

 同事小楊時不時跳出來為我這個好奇的新同事解惑。

 那天,我們裝好三百多份的飯菜後,我推著大餐車來到A區,小楊則是推另一車去到C區,上完AC區的餐後,我倆的餐車都會餘下幾十份,再一起推到中間B區會合,共同把B區的餐點上完,這就是拜飯區這個單位每天固定的工作模式。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早上,就在我欲推餐車進入B區時,裡面已站滿了人群,我只好暫停在敝亮的玻璃門邊等待上餐。隔著明淨的玻璃望去,只見身著黃袍的道士右手拿著搖鈴,左手拿著一串佛珠,口中陣陣有詞地對著排位檯上的一個淺綠色的骨灰罈唸著佛經,佛文中有台語,也有國語,在唸到一段佛經時道士時不時轉身對位在旁後則的一對小姐弟說:

 「喊爸爸吃飯,你倆要喊喔!」道士提醒兩位小姐弟。

 姐弟倆看上去十二、三來歲,稚嫩的臉龐上看不出生離死別的傷痛,小弟弟更是淡定的臉無表情,彷佛這場喪事與他無關一樣。就在師傅第三次提醒時,姐弟倆依舊不開口喊爸爸起來吃飯。然而,旁邊的人許是不懂這個喊飯的重要性,所以也就沒有上前提醒兩姐弟。大家只靜靜地站在骨灰罈前。我在旁看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於是我走向前,在小弟弟的耳邊輕輕說:

 「弟弟,你一定要喊爸爸起來用餐喔!」

 小弟弟瞄了一下我,終於在牙縫裡擠出一句。

 「拔拔,你起來吃飯。」

 我的心一陣酸楚,突然從心底蹦出一句「可憐的孩子,接下來的日子你就沒有爸爸陪伴長大了。」我眼晴也跟著霧了起來。姐弟倆身後是一位年約近四十出頭的短髮女子,由穿著淺藍色制服的年輕女士兵攙扶著,滿臉白成紙張,眼睛直直盯在那個骨灰罈上。那是一張極度悲傷的臉,是小孩的母親,讓人看了很是心疼。穿黃袍的道士佛鈴再次搖起,接過小女孩手中的魂幡把它放在骨灰罈旁。向小姐弟倆再次喊到:

 「雙手向爸爸拜三拜,請爸爸好好在B區十二號休息。」

 就在安頓好小姐弟父親的牌位後,業者和師傅引導家屬一行人在拜飯區門外的走廊上商討起接下來的出殯事宜。然而,讓我沒想到是,坐在木椅上的弟弟低著頭居然打起了電動來,表情、姿勢跟著遊戲中的情景變幻莫測,只見他時而抬肩,時而猙獰,雙手抱著手機埋在胸前,背影像極了個傴僂老人。我看到這一幕不禁難過了起來。

 然而,在這種生離死別的場子,您會看到是一場沉重的交易,大多的家屬都是聽道士的,道士怎麼說就怎麼好。 最後,只聽到悲傷過度的母親有氣無力的回一句:

 「師傅就按您剛才的建議辦,謝謝您。」

 他們這一家也不另外。 

 都說父母的離世就像一場潮濕的風雨,以後的每天心裡都是濕答答的,但這位弟弟似乎還沒有感受到他自己今後的日子裡同樣有一場風雨下著。

 在霧的早晨,我和我的幾個同事都是一隻早鳥,沾著濃濃的濕氣,直接掉入井的旋渦注視著起伏的思緒。蜂蝶時而從春天走來,暴雨總下在內心深處,淚是這個場所的淒涼的名詞,移靈大道兩邊幾盆偌大的類似海芋的植物與人生末路一一告別,那些遺留在鐵樹上的靈魂,你的詩。我與你們一起拜過的你們的先人都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