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剛踏入市場，六十多歲賣書的婦人立刻跟我說：「有一本洪醒夫的市井傳奇，你要不要？」

　「我看一看。」我拿過書一瞧，書本還很新，心裏泛起了一絲喜悅。

　「另外還有席慕蓉的七里香和鹿橋的未央歌，你要買嗎？」賣書的婦人滿面笑容地說。

　「家裏有，我買市井傳奇就好啦。」我掏出十元給她。

　「謝謝你。」雖然只是十元，婦人仍然向我道謝。

　賣書的婦人家裏有很多藏書，都是她的大伯生前的藏書。原本賣給收購廢紙的男人，廢紙的收購價是論斤算，一大堆的文藝書籍往往賣不到幾十元。後來她學乖了，拿到市場賣，不管大小本一律十元。

　饒是如此，買書的人少的可憐，一個早上往往賣不到五十元。

　婦人除了賣書外，正業是賣衣服和花生，因此每天的收入得以自給自足。

　這一個月，我就向她買了五十本的書，算是大宗主顧。

　二、

　回到家裡，打開洪醒夫的《市井傳奇》一書，從頭看到尾，大約花了三個鐘頭左右。

　說到洪醒夫作家，我是認識他的，他是小我三屆的校友。

　就學期間，洪醒夫於西元一九六七年四月十六日，在台灣日報副刊發表了第一篇《逆流》的小說，整整連載一星期，轟動了全校，成為風雲人物。

　在校期間，我知道洪醒夫是寫小說的明日之星。斯時，我因為個性保守的緣故，沒找他交談。

　直到西元一九七八年二月十九日至三月十九日，在台灣省國民學校教師研習會裏，我們因緣際會參加一九八期兒童文學寫作，才得以認識並交談。

　洪醒夫睡上鋪，正開始著手寫《傻二的婚事〉中篇小說。

　《傻二的婚事》是描述傻大和一群朋友關懷自卑自大的傻二婚姻故事。該篇小說發表於一九七八年七月十二日到八月十四日的中華日報副刊，曾造成文壇一陣漣漪。

　三、

　現在談到《市井傳奇》這本書，西元一九八一年六月由遠景出版事業公司出版。是洪醒夫生前出版的第二本書。

　洪醒夫在自序中謙虛地寫道，該書收集的是西元一九七○年到一九八○年的十篇習作。

　十篇之中，以《市井傳奇》一篇最為突出。

　《市井傳奇》一文發表於一九八一年五月六日的台中市自由日報副刊，主編是彭選賢先生。

　《市井傳奇》採取旁觀敘述者第一身觀點的寫法。

　文中的敘述者是楓樹國小的老師，認識一位五十歲左右賣香肉的退役軍人老廣。

　對老廣的人物刻畫，文中是這樣寫的：「一顆碩大無朋的禿頭，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子，潔白的牙齒，臉長得方方正正，可以看出年輕時英俊挺拔的面貌。」

　老廣的生意普普通通，有一年冬天，老廣突然拜託敘述者想找女人結婚。

　老廣開出的條件是：「四十歲以下，離過婚的，死了丈夫的，風塵女從良的，都無所謂，如果有小孩，最好不要超過兩個，還有，身體要健康才行，不要搞個藥罐子進門，那就沒戲唱了。」

　老廣開的條件尚可，會拜託敘述者是因為他是國小老師，在家庭訪問中，或許可以找到合適的條件。

　敘述者看見老廣那麼認真，學校放寒假時，回鄉時突然想到菜花的女人。

　菜花三十五歲，丈夫不務正業被人打死，為了撫養兩個年幼的孩子，經常幫鄉下人做苦工。

　菜花的長相的確不好看：「矮矮壯壯像男人一樣的的身體，黑黑的皮膚，濃眉，大而有些突出的眼睛，朝天鼻，大嘴巴，厚嘴唇。」

　敘述者姑且將兩人湊和，想不到兩人都不嫌棄。春天猶未過完的一個星期天，擺了一桌酒席結婚了。

　結婚後，老廣非常疼惜這一段婚姻，對妻子體貼，對兩個拖油瓶照顧的無微不至，讓敘述者非常感動。

　這一篇小說寫的是族群融合的溫馨故事，上了年紀的人，應該聽過見過這種小人物的婚姻情節。

　洪醒夫會將這篇小說拿來當書名，想必他也很喜歡這篇小說。

　四、

　洪醒夫於西元一九八二年七月三十一日不幸車禍去世，死後於八月九日舉行告別式，文工會周應龍為治喪委員會主委，治喪委員共六十九位，備極哀榮。

　九月由爾雅出版社出版《田莊人》一書。

　《田莊人》是系列小說，在台灣日報副刊連載十一篇，第十二篇的〈焚髮記〉未完稿。

　洪醒夫是真性情的田莊人，有話直說，隱地先生還在該書的第二百零三頁，公布一九八○年八月十八日洪醒夫寫給他的信，信中洪醒夫說出他的心聲：「最近兩年，我的經濟狀況一直不大美麗，有時家庭零用都要借貸，原因一則由於家母生病，二則令弟弄個噴漆行讓人倒掉二十幾萬元，我夫妻兩人平日省吃儉用積存下來的一點丁兒，也全出去了。」

　一九八○年國小老師的月薪才一萬元，我非常清楚，因為我服務學校的兩位男女生手球隊教練，一位調校，一位去職另謀高就，找月入四萬元的行業。

　學校的校長在無奈之下，找我立馬上任當兩支球隊的救援教練。

　由此可想而知，洪醒夫夫婦當年經濟的困窘，實在令人鼻酸。

　西元一九八三年三月，爾雅出版社設立「洪醒夫小說選」。

　洪醒夫的第四本書籍《懷念那聲鑼》合集，於一九八三年七月由號角出版社出版。

　第五本《黑面慶仔》，於一九九二年，由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第六本書《洪醒夫集》，西元一九九二年四月由前衛出版社出版。

　五、

　洪醒夫的《散戲》得到聯合報一九七八年第三屆小說獎第二獎，《散戲》寫的是野臺戲的沒落，該文博得很多喜愛小說的作家學者喜歡，並評論探討，還編入高中和大學的課文中。

　洪醒夫除了寫小說外，散文和詩也寫得很好。

　現在每讀《田莊人》一書的代序〈家〉第三節，我常感動得熱淚盈眶：

　「如果有一天必須離開家鄉

　我會一步三回頭，看鴿子在屋頂上

　飛，看牽牛花爬上牆頭，

　看我那幾間不很好看的房子

　路便會突然

　泥濘起來，就像大地

　突然黏住我一樣」

　洪醒夫雖然已經離開人世四十一年了，但我拜讀他的《黑面慶仔》、《市井傳奇》、《田莊人》三本作品，免不了聯想文天祥正氣歌的名句：「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是的，洪醒夫沒死，還活在我們喜歡小說的作者、讀者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