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隴舊事(上)/劉增泉

  • 2024-03-19

母親和嬸嬸新年山隴美美照相館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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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隴位在山隴和牛角中間南面山坡,因稱中隴,以劉姓家族為主;據耆老表示,最早從山隴澳口至中隴一帶是一條深深的山溝,漁船可上行至中隴,後來山溝逐漸消失形成今日面貌。由於新式樓房興起,中隴與山隴分界消失,已經連成一線。

 高祖父孝花在1870年(清同治九年)從長樂文村遷居於此,他幼年失怙,母親帶著三歲弟弟孝明改嫁,此時他才六歲,族親見此給予接濟。十五歲時在潭頭街上遇到鄰居,見其無所事事,乃勸其到外山(馬祖)討生計,於是他也隨著同鄉到南竿。初時,在「東邊山」蓋了一個草寮以避風雨,有一次颱風吹走草寮,孤苦無依的孝花乃央求親戚借住廚房後面的一間柴房裡。他做事勤奮,任勞任怨,二年之後有了一點積蓄,於是回鄉娶妻,高祖母不願離開家鄉,於是他把她的紅色圍裙藏起來,使他不能回娘家,高祖母無奈之下,只好與他一起來到馬祖。隔一年又把弟弟孝明接到馬祖。從此,中隴劉氏家族開始枝繁葉茂。

 中隴有一座摩天嶺,站在山腳下仰望,我頭腦中所有形容山「高大巍峨」的詞一股腦兒全湧了出來,彷彿讀懂了李白與敬亭山: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產生了「相看兩不厭」的情感。

 從村中廣場望去,有怪石似一人頭,二個大眼睛直盯著我們,稍微年長一探究竟,原來是軍方的碉堡,二個大眼睛是射口。整座山嶺閃閃發光,不需要任何美麗的裝飾,它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個最完美的奇跡。拾級而上,山路蜿蜒,不寬的路徑,兩邊青草、野花、樹木,高高低低,錯落有致。

 那青蔥的草兒,或齊膝,或只跟腳面高度一樣。草叢裡,有蟋蟀和蛐蛐的奏樂,他們變換著節奏,時長時短。不知在哪棵樹上的蟬兒,不甘寂寞,嘹亮的蟬鳴破空而來,似乎相遇蟋蟀和蛐蛐兒們一爭高低。

 走出鳥語林,一路攀登來到了山頂。啊!真令人心曠神怡,美麗的中隴盡收眼底,遠眺北竿連綿起伏的山巒,在夕陽的照耀下反射出閃閃的金光,顯得分外壯麗,好像一幅美麗的圖畫。重重疊疊、連綿不斷的雲台山峰,山峰青得像透明的水晶,可又不那麼沉靜。

 中隴兩邊都有山環抱,東邊山和西邊山形同左青龍,右白虎,背有福澳嶺可靠,面對大海,是風水寶地。從軍方的汽車保養廠走到村子裡,分為上厝與下厝,房舍散布其間,錯落有致。隨地勢而建的石頭屋,形似印章,約有三十多間房子。一棵百年的榕樹從岩間鑽出,大又繁茂,榕樹枝幹具有許多氣根,氣根懸掛半空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到了秋高氣爽的秋天,涼風習習,百花都枯萎了,大榕樹葉子也漸漸枯黃了。榕樹下一個像圓桌般的大石板、孩子們在此打牌、玩象棋。上厝和下厝之間有一地塹落差,增發堂哥就曾從榕樹下跌落,在野戰醫院住了好一陣子。

 冬天在下厝空地上打彈珠,這是我們的唯一娛樂,它是輸贏遊戲,那圓圓亮亮的玻璃彈珠,更是孩子們的寶物。看誰能打散對方的彈珠,打中之後,你就是贏家,即可以把對方的彈珠佔為己有。另外也可以雙方用手來彈珠子,當對方彈中你的珠子時,對方就可以大大方方收下戰利品。有的則是在地上挖幾個洞,看誰能將別人珠子彈進洞裡,誰就是勝利者,和撞球有異曲同工之妙。

 村中有一防空洞,它座落在馬祖中學下方,全島演習時,家家戶戶會拿著草蓆進入掩體,晚上微弱的蠟燭燈光,照亮了一漆黑世界。沒有演習的時候,白天,我會帶同學壯著膽子進防空洞探險,二邊的入口處有光線照射進來,微暗的亮光,讓我們不致於那麼害怕。

 家鄉的美不勝枚舉,真希望我是一位畫家,用畫筆勾勒,描繪、渲染出這聚落的真實和美好。也許詩人,可以用準確、生動、美妙的語言去描寫、讚譽它!偶然間,我發現五歲時一張中隴全景,那是民國五十二年的一張照片;沒有鐵皮屋頂,只有規格一樣的房子,我幾乎可以認得每一家每一戶。石頭屋舍,以及木造屋,呈現最美的風景。石頭厝均以花崗岩砌成,五脊四背、人字切的屋頂上,上頭再以石頭壓住以防風掀,也方便修補。牆上小小的窗口,可擋風。在「土央頭」可看到大海。有一次高砲部隊一名軍官讓我用望遠鏡看正前方,我看到了二座島嶼,後來知道它是東、西莒島。

 「東邊山」是空軍高砲部隊,營區延升到村莊小廣埸上,有土角厝四間,回想起來,這一定是台灣本省籍充員兵所建;它以乾草攪泥、經過日曬後所製成之土角磚堆疊成房屋牆壁,並以乾草、瓦片或芒草覆蓋以作為屋頂。房屋外層再塗上石灰及泥土修飾。房屋外層再塗上石灰及泥土修飾。由於泥土比熱較大,吸、散熱皆慢,故土磚建成的營房冬暖夏涼。土磚的缺點之一便是怕水,下雨積水後就導致土磚龜裂破損。

 四間土角厝分別是軍官宿舍二間、福利社、理髮店。軍官宿舍擺了幾張床、桌子、椅子。褔利社是由一位士官長負責。我最喜歡買白雪公主泡泡糖,但和他雞同鴨講,我用福州話說:買泡泡糖,他聽不懂,我也不會國語,只好用手指了指,他明白我的意思,拿了給我,我迫不及待地把泡泡糖放進嘴裡嚼了起來,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在我的嘴裡迴蕩。花了五毛錢買了泡泡糖,最興奮的莫過於打開包裝紙,看看裏邊有沒有寫「再來一個」。

 理髮不分軍民皆可。走進屋內,燈光昏暗,二張椅子,一位軍官正在理髮,理髮士官長拿起了一把剃刀在稍寬的皮革上磨來磨去,隨即放平了理髮椅子,並讓他躺平,再抹上古早味的刮鬍膏,用刮鬍刀修掉雜毛,最後還要用剪刀幫修其已外露的鼻毛,最後再以熱毛巾敷臉收歛皮膚。

 馬祖小孩的髮型很特別,後腦勺的頭髮理光,前面的頭髮不超過三公分,有一位阿兵哥跟我說,你們的髮型好奇怪。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們家搬到桃園大湳,我也轉學到當地的大成國小就讀,看到同學們都可以留長髮,才知道那位阿兵哥所問的問題 。宜農叔小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叔公央求士官長收他為徒,他學了一年半載,覺得沒有前途,後來去讀金門第二士官學校,服役期滿後,在中隴街上開了一家理髮店,他還把這項技術能傳給了宜農嬸嬸,以後理髮店裡就由她來操刀了。

 高砲部隊有一個集合廣埸,有小小的司令檯,左邊小丘有馬賽克小磁磚字體「毋望在莒」,它不像金門太武山的大石刻,僅能算部隊的精神標語。二十多年前,有一次搭計程車,一位本省籍司機,大約七十多歲,他談及在馬祖當兵的事,講了老半天,才知道他在中隴當兵,他回憶中隴的手工白粿美味可口至今還忘不了。在台北唸高中時,到同學徐振源家裡作客,他舅舅(台北工專畢業)也在中隴高砲部隊服預官役,他談到我大哥,和幾位中隴年輕女孩往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