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8月紀事(下)/吳守鋼

  • 2023-10-20

 (續昨)所以,沒事時,少年只得搬一個小板凳出來坐在伯父家的門口,看過往行人,或乘涼發呆。伯母心疼,便教了他這一手玩意兒。

 「蝦網」用起來其實很簡單。把十幾個放在伯父家角落裡的蝦網搬到河邊,然後每張網裡放一小塊事先煮好的麵團、隨後紮緊,放到河底。網與網之間,間隔一、二米,依次排列下去。十幾張網都放進水裡後,迴轉身就可以從第一張網開始收穫了。 

 捕捉來的蝦都有二、三寸大小,顏色深黑,蹦蹦跳跳,捏在手上往魚簍裡放時,會感到蝦在用蝦尾甩人,很有勁。

 每次都不會空手回家,都能釣到一大堆。午餐時,伯父伯母少年三人一頓是絕對吃不完的,有時伯父興致好時,還會喝上一盅。而多餘的就曬乾、藏好,由少年帶回上海。

 那活蹦亂跳的鮮蝦吃過以後,有許多年都沒碰早市地攤上浸過明礬水的蝦。

 (3)

 那時,世上無書可讀,不,書只有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有人讀。

 少年與同學、朋友以及家兄們私下里交換著、讀完了「紅樓夢」、「東周列國志」、「薛仁貴征西」、「說唐」等黑書,所以,回鄉時期待著再弄點野味嚐嚐、換換口味。這慾望一定被伯父看出來了,但是,伯父除了當過幾年私塾先生以外,其他什麼護身本事都沒有,家裡就連一本像樣的字典都沒敢保存下來。

 「去把莫大肚子請來」,伯父對伯母嚷道。

 莫大肚子,與伯父是小時候的同學。當年伯父教書,他呢,佈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私塾不得不停辦了,伯父歇業了。但是,背地裡被人叫著「莫大肚子」的莫先生依然道貌岸然。因為這地方道教比佛教更得人心,村里、莊上,遠遠近近,凡有冠婚葬祭都要請他到場。所以,他的最大的外貌特徵就是肚子大,都說是吃萬人家的飯撐大的。常常是人還沒到,肚子已經在你跟前了。

 如此的大肚子,在那時,那地方確實屬少見,是與有吃有穿有拿的職業掛鉤後得的職業病。而那村上的上上下下,個個有如皮影戲裡走出來的,瘦得走起路來一飄一飄地無聲無息,特別是少年的伯父伯母……

 伯父與這道士雖是同學,菸酒同路,但是平時少有往來。也許也是這道士的職業所致,莫大肚子嗜酒嗜煙如命,卻總是鐵公雞一隻,一毛不拔,所以,村里的朋友其實不多。

 少年想讀書,而唯有莫大肚子家還藏著幾本線裝本沒被抄掉。因為家家有大事時,一定要請他出場,因此誰也不敢得罪他、找他麻煩、跟他過不去。

 那天,少年與他就在門口撞了一個滿懷。名不虛傳的莫大肚子腳還沒跨進門,肚子已經把門塞住了。

 只見他把一本古色古香的線裝本藏在身後進來。少年眼尖,一眼便讀出那書名是「龍文鞭影」。

 伯父接過,然後開口:「不是有上下兩冊的嗎?怎麼只拿來這一本?」

 莫大肚子笑笑,「他能讀懂嗎?現在連物理學、生物學都改成『工基』、『農基』了。是不,上海人?」

 一句話問得少年不知臉往何處放才好。

 少年來的時候,父母在旅行包裡塞了一條飛馬牌、一條大前門牌的香菸,另外兩包大白兔糖。讓少年到了伯父家給鄰居散散,有客人時拿出來招待招待。

 這時,少年覺得是派用場的時候了。莫大肚子並不禮讓,伸手拿起糖就往嘴里送,菸也叼在嘴上了。見此情形,氣得讓在一旁的伯父臉漲得通紅通紅。 

 少年將線裝本拿在手上,不是看不懂,但是,不習慣,那上面的字好像不是鉛字印刷。字都是粗粗黑黑的線條不算,還要從上往下,從右往左讀,很吃力。

 「考考你,走馬觀花的走,是行走,還是跑步?」少年沒馬上回答,也許沒答上來。

 又是一陣連珠炮射來:「赴湯蹈火的湯是雞湯,還是蛋花湯?」

 ……

 隨後,莫大肚子留下一句「三天后來取」,轉身就走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