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站前的街景依舊蕭條,所幸計程車從不會在此關鍵集客處缺席,王婕麗一抬手就招到了車。
憑著兒時印象指揮著司機順利駛達目的地,王婕麗感到恍如時光倒流--浮著淺黃細沙的窄小街道,斜頂紅磚的老式平房仍在原地。
白髮稀疏的老先生坐在藤製躺椅上搖扇納涼,躺椅旁邊的竹編小方几擺著茶盤,這番悠哉自得的小鎮風貌與幼年記憶片段極度吻合。
王婕麗放輕腳步走上前去,柔聲打招呼,「您好,請問老戲臺現在歸哪個單位管?」
老人打量來者一眼,半晌才答道:「沒人管。」
面前的年輕女子短髮微鬈,臉容清麗,乍看之下彷彿普通上班族,但那雙靈動的眼眸不僅晶亮清澈,還有著極強的勾攫力量,分明是常年活躍於舞臺的演員之目。
「沒人管?」王婕麗笑逐顏開,「就是說不用走申請使用權的流程嘍?太好了!我們劇團這個週末要借老戲臺演出兩天,歡迎大家通知大家。」
「最好不要靠近老戲臺,不安全。」老人皺起了眉頭,神色轉為警惕。「公園南邊有個新蓋的水泥臺子,你們要用就用它吧。」
「那個老戲臺我知道,蓋得很堅固。」王婕麗一派輕鬆地擺擺手,「不會有事的,您放心。」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老人站起身,用扇子指著王婕麗鼻子,有些氣急敗壞地提高了嗓門兒。「我講的不是臺子會不會塌、棚子會不會倒那種小問題,是……那裡有看不見的危險。」
「您別緊張。」王婕麗笑盈盈地安撫道:「我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演出,都會仔細檢查舞臺,如果發現問題就會想辦法修補。我們很專業的,謝謝您好意的提醒。」
「唉!年輕人見識少,光用說的也不會相信。」老人搖搖頭,神情嚴肅地提出建議,「今天晚上九點,妳到戲臺對面的雜貨店等著,到時候一看就明白了。」
老人撂了話便扔下扇子轉身進屋,並且反手關上了門,任憑王婕麗如何呼喚都不再理會。
夜裡九時正,公園一角的老戲臺熱鬧非常,木製看板貼著大紅紙,上寫「丹香劇團」,臺前的暖場歌曲一首接一首,臺後的演員們穿衣化妝忙得不亦樂乎。
當家花旦李香娟對著鏡子仔細描繪眼線,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今天來了多少人看戲?」
「沒半個。」中年女配角正在往假髮上插珠花,聲音裡滿是無奈,「小地方,又是酬神戲,大家寧願在家看電視,也不想出來餵蚊子。」
「好在老闆給的紅包夠大方。」李香娟隨意地笑了笑,「散戲後我請大家吃宵夜,打起精神來吧!」
作為臺柱,李香娟除了要以最紮實的底工留住觀眾,同時也要用最樂觀的態度穩住全團士氣。
「吃宵夜……」彎著腰在道具箱裡挑刀具的青年男龍套低聲咕噥,「每次都這麼說,結果沒一次吃得成。」
戲臺前的廣場座無虛席,有胡亂鼓掌的,有埋頭吃點心的,也有大聲閒聊的。
張姓老先生喊住賣零食的小販,「今天會不會開演?」
小販一邊清點銅板一邊回答:「我剛才繞到後面看了,演員和樂隊都還沒到。」
張老先生一聽更加納悶,「沒到?那現在是誰在敲鑼打鼓?」
小販敷衍地回道:「大概是錄音機。」
髮際線早已失蹤的張老先生失望地垂頭嘆息,他實在捨不得放棄,情願再多等一會兒,於是打開點心包裝袋,吃起了半溫的水煮花生……
距離廣場二十五公尺左右的雜貨店照例門可羅雀,年近半百但打扮依舊時髦的老闆許女士撇下櫃檯收銀機,陪著不速之客站在門前敘起閒話。
「聽見了嗎?」許女士伸手指著不遠處的老戲臺,「農曆的單號日子都像有人在演戲,有敲鑼的,有吹笛子的,偶爾也能聽見一兩句嗚嗚的唱曲聲。其實雙號日子也有聲音,只不過音量比較小,要很專心才聽得見,妳來得巧,今天是初九,聲音就清楚得很,就算是所謂八字很重的人也照樣能聽見,所以這裡的人到了晚上都會盡量避免靠近戲臺。」
「我記得這回事。」王婕麗點點頭,「小時候我在這裡住過一個學期,中秋節那天,我們全家出門賞月的時候路過老戲臺,每個人都聽見歌聲,卻看不見半個人,我媽硬說是風刮的,拉著我的手快跑回家,那天以後我媽就不准我晚上溜去公園看戲臺。後來我們家搬走了,這件事卻怎麼也忘不掉,我特地到圖書館查舊報紙,才曉得老戲臺在四十年前發生過火災意外,燒死了很多人,之後戲臺就經常出現怪聲。」
「普通人確實聽不清楚具體是什麼聲音,只能確定不是正常聲響。」許女士指指自個兒的眼睛,「我比較『好運』,從小就能看見『那種東西』,而且我的膽子比較大,總想探究『他們』的來歷,而傳說中的老戲臺顯然聚集了很多『他們』,我覺得好奇,就藉口要買畫圖紙,晚餐後單獨跑去老戲臺探險。」
王婕麗驚嘆不已,朝許女士比了個大拇指。
許女士笑著收下讚美,接著述說回憶,「我發現戲臺的鬼魂分成兩群,一群是演員,另一群是觀眾,兩邊互相看不見對方,結果就是演員得不到掌聲而沮喪,觀眾等不到開戲而大失所望,兩邊都是敗興而歸,然後隔天再來,循環不止。」
「原來是這樣。」王婕麗沉吟了半晌,推測道:「依我猜,他們可能是下意識逃避死亡當時的驚恐感受,於是注意力全擺在死前最後一件『未完之事』,而這分固執宛如套索,使得他們原地徘徊。對了,妳有把自己看見的情形告訴別人嗎?」
「當然有。」許女士苦笑,「我那時候剛上小學五年級,對鬼魂的世界一知半解,沒多想就把鬼唱戲、鬼看戲的事情說給同學聽,有些人聽了害怕,有些人熱烈加入討論,只有班長是個純科學派,堅決抵制怪力亂神,他認定我想博取關注所以故意造謠。我和班長爭執不下,於是班長半強制地叫了幾個同學晚上一同去『捉鬼』,我也不得不跟去。班長原本打算當眾拆穿我的『謊言』,結果連他都聽見了鬼唱歌,只不過嘴硬不肯承認,藉口隔天要帶錄音機過來蒐證,叫大家原地解散。我回家寫作業寫到一半,就聽見我媽接到里長電話,說出大事了;那天晚上有四個人被附身,包括班長。」
「這也太倒楣了!」王婕麗倒抽一口氣,「後來呢?」(待續)
老戲臺/棠硯
- 2023-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