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在頂樓陽台小花器盆栽的生菜種子終於發芽了!
這是我家的一件小喜事。
被稱為「法蘭西的莎士比亞」的法國作家雨果說:「在夢中播下再多種子,也得不到一絲豐收的喜訊;在田野上哪怕只播下一粒種子,也會有收穫的希望。」
我的確曾經做過一畦「夢土」的夢,夢想有生之年中擁有一小塊土地,能讓我彎腰下鋤翻土,撒下各種蔬果種子,看著它們茁壯開花散葉展枝生長,可望有豐收的喜悅,或欣賞它們從泥土裡破土出芽的興奮,但卻始終不可得,成為我夢想中的遺憾。為此,我十分羨慕有土地可播種的人。
有一天,我在三重一條馬路邊看見一戶人家,居然就在馬路邊的字跡門口蓋起一處小小的竹棚,用竹子圍起的範圍內分成兩層,最上層攀爬著稀稀疏疏的絲瓜藤蔓,我發現若干弱小絲瓜也能適應環境的微微顫顫的風中生長著,而第二層也被擺上種植小黃瓜的盆栽,顯得纖弱的小黃花,不太健壯的在絲瓜藤蔓的高壓中勉強生長,而最底層則擱滿各種開花或綠色植物盆景,我見到一些野花也見隙鑽縫在各著盆栽的小小空間裡努力勇敢生存。這樣的一快竹棚栽種景象很突兀的出現在馬路邊,真是讓我大感詫異。
我猜想,這都市竹棚的主人是如何的超乎常人熱愛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夢土啊。
過了兩個月後,我再度路過,那竹棚依舊存在,馬路邊多了一處小小突兀的自然綠意景象,似乎並未引起任何人的側目和抗議,這意味人們心裡中也認同這夢土的美好與存在嗎?
而在相隔這竹棚數百馬遠的河邊,那裏存在另外的夢土。河邊被建設成河濱公園,河濱公園就沿著河岸延伸,形成類似的環河公園景象,但這樣屬於公共空間裡依舊存在少數的私人夢土,這些夢土殘存在某些河濱公園河堤內的畸零地,那裏被原地主闢為一畦畦的菜園,他們幾乎天天樂於出現在菜園上,翻土,播種,灑水,除蟲,然後看著它們在泥土上長成綠意盎然的各種蔬菜,收成後拿到附近的傳統市場去賣,說是當地自種的蔬菜,很受歡迎。無數在拚公園運動或散步的人應該都很羨慕這些在城市一角,還幸運地擁有自己一片蔥綠菜園夢土的主人吧。
我每次騎著單車運動路過時,都會停下來駐足,少數幾株芭樂樹分布在這一大片的菜園周圍,在夏末秋初時,芭樂的小果實被以透明的塑膠袋套起來,以防鳥食或酷陽曬傷,因此遠遠的看,就像反光發亮的星星點點,點綴在芭樂樹上。無論任何時刻的晨間,都會有人彎著腰低首將幼苗安插在一些翻過土的土地上,或是在收成其他品種的蔬菜,他們在這塊夢土上種上不同的蔬菜,也在不同的季節時刻,收成不同的蔬菜,所以在土地上總會呈現不同色澤不同深淺的綠色光彩,在不同的光照下,在視覺中留下不同的生命力。不過,在這大片菜園的一側,緊鄰的就是高聳的河堤,河堤的另一邊是正在從平地拔起的河邊景觀豪宅,它們可以高高的俯視著這一大片河邊的菜園夢土,以及一覽無遺的河岸景觀。一種奇特,反差的視覺景象,也在河堤的兩岸靜靜地展開。
有時,我會想,住在河堤那一邊豪宅裡的人,也會羨慕河岸另一邊有著菜園夢土的人嗎?還是反過來也是?
如果我沿著河岸繼續前進,我就會進入另一片更長更無邊際的河邊菜園子,有許多農戶在那河邊的圍起各自的圍籬,在搭建破敗簡易的籬笆內種上自己的夢,和蔬果。這裡顯得荒涼,一邊緊鄰河邊爛泥和雜亂生長著蘆葦等植物的河灘地,稍稍遠一些,就是被種植夢土的無邊際菜園子了。有一回,我駐足看著一位老先生在他的竹籬笆上努力摘著敏豆,那些敏豆到處長滿籬笆和攀爬到鄰近的其他果樹上,看起來就很健康與可口,我不禁個著籬笆遠遠的大聲問老先生,摘下的敏豆是打算拿去賣或自己吃?
老先生一身樸素打扮,腳踩長筒舊雨靴,他停下手上的工作,笑著臉上的皺紋說,吃不完就拿去菜市場賣啊,反正它很會長,到處長,現在不摘的話就太老啦,不好吃啦。
我想,也是。老先生手中的敏豆雖不是個個都十分飽滿,長得也彎曲不正,但新綠欲滴,他手指一捻,敏豆就應聲脫離,我彷彿能清晰聽見那捻斷一只只敏豆的清脆聲音。難道河灘上的荒地更具營養成分,所以讓敏豆長得更新鮮繁茂?
這是人跡罕至的荒地菜園子,因為只有照顧夢土的主人才會出現,所以除了一些野鳥前來偷偷尋食之外,其他的人並不熱衷前來探微,因為他們只是快速跑步,或騎著單車路過河濱公園專用道路,因此從未有人刻意闖入這荒涼的菜園子夢土路口,何況路口也不過是條小徑。快速前進的人,很難靜靜欣賞到路邊美麗的野花露珠,如果不入小徑野路,往往也見不到尋幽攬勝的精彩,因此即便是看似尋常的農家菜園子,但那裡卻充滿人的味道,多數的蔬菜種得離土地更近更低,但卻更能體會到人彎腰的卑微,和努力。
如果地上有播種與收成的美好財富,不彎腰屈膝低頭,是拾取不到的。
而我這做為一個旁觀者,倒也能歡喜的隻身靜靜闖入這人跡罕至,宛如夢土的菜園子地域,我可以在那可一路覽盡各個菜園子的小徑上,盡情的快意或停或坐,一個人幾乎擁有這和灘邊菜園子的天地,雖不是農家,但卻擁有這片菜園子的夢土景色與想像,我可以無拘無束的在裡面獨自呼吸,觀察與思索,除了鳥聲和風聲,我也能想像作為一個農家擁有的一切。那是一個獨有的天地,一個夢土的天地。
然則,我也可以做個小小的當局者,所以我只能將小小的夢土在自己頂樓陽台上種植自己的夢。
生菜是夢土的植栽主角之一。因為陽台能曬到陽光的小檯面並不大,但已足夠讓我播下一些細小的生菜種子了。
生菜的種子很細小,細小到要播填入盆摘的泥土裡都有點困難,因為它們總是不聽使喚地從指間溜走,掉落在我用牙籤挖好的小洞外。這時,我忽然間領悟到,播種竟然也是一門細緻的工作,它包括撒下種子,種子的間距,種子的深度,以及事後的灌溉等等。從不多的經驗中,我也學到知易行難和站在生菜的角度考慮的簡單生活哲理,真是汗顏啊,我們的許多經驗和道理往往源自與外界的互動而來,生菜的播種就是其一。
大部分的時候,生菜在陽台的這小小夢土上並未讓我失望,而且我們很難想像,一顆細小的種子裡卻能藏下拳頭大,或是更大的生菜葉片,以及豐沛陽光似的新鮮,從土裡冒出來後就格外鮮嫩欲滴,青翠清甜,讓人不禁想立刻咬下一口,或讓一顆生菜直接在口齒間轉化成人間美味的饗宴。不過,我十分貪心,我捨不得這生菜的小小葉片在脫離泥土的沾汙後,立刻生吞活嚥,我會讓它先在相機裡留下最陽光最脆甜的笑容,在日照中,在黑色小盆栽脫下,小小生菜的風姿,就能在頂樓上展露無限活力,那種早已醞釀陽光的自然色澤,在破土的一夜間,就煥發驚豔的姿態,總讓人感覺這是一天美好的開始。
翠綠的生菜姿態,褐色泥土與黑色盆栽環繞,如拱著小太陽般升起。一種小小農家的夢土實踐,在這一剎那就彷若有了一種自足,滿意的補償感在心裡如陽光似的鋪滿開來。
看哪,在黑色盆栽花器和金色陽光的襯托中,那幼嫩,脆美,可口,青翠的幼苗新葉,所展現熠熠生輝的閃亮小生命,真是令人讚嘆。的確,現實中,我一生中從未擁有過一畦可耕種的夢土,但就如同古代文人墨客,將大山大水大石大樹縮小版的移植到自家庭院中一樣,我也有了小小的頂樓陽台的一方夢土,哪裡有生菜和其他植栽的萬般生機,也已足夠我在有生之年暗暗歡喜,這樣的家裡小喜事,也值得慶幸了。
生菜與夢土/阿梅
- 2022-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