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看杜正翔詫異道:「一隻鳥也有能耐左右我的運氣?」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石誌青冷冷回道:「有情與非情眾生都有靈魂,有情眾生更是具備了知覺、痛覺、親情,這一點跟人類是完全相同的,虐鳥如虐人,何況斑文鳥是被自己的照顧者背叛,牠能不怨?不管那些淺陋的科學理論如何洗腦你,總之那個生命體就是恨你了,掩耳盜鈴無法讓你逃脫牠的復仇;眾生表面上看起來有等級之分,但在冤冤相報的權利方面,倒是非常平等。」
「石老闆,您的粽卦簡直是人生審判書。」杜正翔覺得自己像加了五天班一樣疲倦,雙手抹一抹臉,告解般陳述道:「最後一個白粽子我自己說吧……倪莎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第一個女朋友,一開始喜歡她是因為她漂亮、活潑、熱心,交往之後才發現她的開朗只是表象,內心世界其實非常陰暗。她悲觀,有很強的控制欲,情緒也極度不穩定,動不動把『想死』掛在嘴上,我覺得跟她在一起越來越不快樂,甚至感到窒息。」
卞紫玲差點舉手附和道:我懂!你前女友屬於「情緒黑洞」,跟我媽很像,他們那種人講出來的話都很負面,容易讓聽的人也覺得活著好累!
杜正翔嘆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一提分手倪莎就百般威脅,周圍的人不瞭解情況,以為是我見異思遷。實在沒有辦法,我就趁著畢業切斷所有的聯繫,為了躲她,我沒敢給任何一個老同學留下新地址、新電話……丟掉斑文鳥我只不安了幾天,甩掉倪莎卻讓我至今還會夢到……石老闆,倪莎是不是死了,然後陰魂不散纏著我?」
瞥見卞紫玲一臉的同仇敵愾,石誌青擔心她胡亂發表意見,於是先行接上話頭,「粽葉是白色的,代表倪莎還活得好好的,即使有什麼不妥,也與你無關。倪莎是個自我為中心的人,年少時的鬱抑主因是以為父母偏愛弟弟罷了。倪莎那些帶有恐嚇意味的言詞只是用來束縛你,實際上她不會為了旁人而損害到自身權益,包括生存權在內。你被倪莎洗腦洗出了罪惡感,形同自己詛咒自己。如果你還有懷疑,託人打聽一下也不困難,沒必要抱著『不確定』這顆無形地雷,陷在無謂的自責當中,否則好運氣是不會光顧你的。」
不確定--恐懼的最佳溫床,石誌青的話點醒了杜正翔,他只猶豫了幾秒鐘便拿出手機,在通錄訊裡找到冷落七年之久的班長電話。
班長對杜正翔已經沒有印象,但十分清楚倪莎的近況,在以「萬事通」自居並自得的心態作祟之下,將倪莎結婚出國等等事蹟一一道來,那分風光,那分逍遙,與杜正翔臆測的悲劇收場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杜正翔被前兩個黑粽子折磨得精神委靡,卻因為最後一個白粽子意外解開了心結,從而感受到生活尚有光明希望,於是積極求教破解黑粽子的因果。
「方法很簡單。」石誌青替客人將茶杯重新添滿。「你已經知道錯在哪裡,第一步就是在心中懺悔,保證絕不再犯。第二步是做更多『對的』事,把握機會幫助有需要的人,哪怕只是真誠表達關懷,也能積功贖過。還有就是,你不妨試著宣導保護動物的理念,或者捐贈物資給流浪動物收容中心,算是間接補償斑文鳥。」
「的確簡單。」杜正翔一時間感慨萬千。「不過這些陳年舊事你怎麼全知道呀?很多細節連我都忘了!」
「宇宙裡沒有祕密。」石誌青看一眼晾在旁邊的粽葉,「俗話說:『紙裡包不住火,雪裡埋不住人。』每個人在世上所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動的每一個念頭,都有無形眾生在旁邊看著並且逐一記錄下來,粽葉上就是他們筆記內容的拓印,只不過一般人看不見。」
卞紫玲忍不住低呼:「怪不得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
杜正翔扶著膝蓋站起身,向石誌青微微鞠了一個躬。「多謝大師指點,告辭了。」
雨勢依舊滂沱,杜正翔擎著傘離去的身影遠比來時挺拔許多,卞紫玲看得好生羨慕;煮個粽子的工夫就為十幾二十年堆積下來的苦惱根源找到了出路,這位客人心裡八成輕鬆得想飛吧。
卞紫玲回過頭,剛想問客人留下的粽子「殘骸」該如何收拾,卻發現石誌青已經將滿桌狼藉處理完畢--黑白粽葉與車鑰匙等等零碎物體悉數被掃入湯鍋。
石誌青將湯鍋重新注入清水,再拿木勺子攪動幾下,鍋中雜物立時化作無色清漿,最後倒入水槽,一切清潔溜溜。
卞紫玲驚嘆不已,「只聽過塵歸塵、土歸土,沒聽說糯米可以歸流水的!小青老闆你好厲害,你一定要把做卦粽的方法傳授給我!」
石誌青微笑問道:「為什麼要學占卜?」
「我需要一技之長。」卞紫玲捧著臉頰坐下來。「爸媽說不定哪天突然就離婚了,然後把我當皮球踢來踢去,我總得未雨綢繆呀。」
石誌青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女,「說實話。」
「好吧。」卞紫玲吐吐舌頭,「我覺得你這一套本事比變魔術更精彩,想學起來表演給同學看,讓他們羨慕。」
石誌青搖搖頭,「占卜不是遊戲,天機也不能隨便洩漏,弄不好要付出可怕的代價。」
卞紫玲很不服氣,「那你為什麼要學占卜,又靠占卜賺錢?」
石誌青苦笑,「這個說來話長。」
以雨聲作背景音樂,石誌青向少女講述了自個兒身世與卦粽的由來。
石誌青是個孤兒,由同住在小山村的年邁鄰居們合力照料,到了十五歲左右,老人們有的凋零,有的被兒孫接往大城市安度晚年,山村裡漸漸只剩下石誌青一人靠著幾片果林與幾壟田度日。
某天傍晚,一個陌生中年男子在山中了迷路,敲遍十餘座空屋才總算來到石誌青門前,疲憊不堪地討要食水兼求指路。
由於連日來風強雨盛,石誌青沒能外出採摘果菜,卻仍將屋內僅存的兩個蒸薯讓予陌生人充飢。
陌生人以報答為名,將卦粽奇術傳授給石誌青,隨後飄然離去。
「妳別急著拍手。」石誌青打斷女孩豔羨的歡呼。「洩漏天機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坊間傳說的『收紅包就沒事』並不盡然,以卦粽術為例,一旦得到傳授,就再也無法從事其他行業,轉行必定餓死。妳也看見了,這年頭相信命理的人越來越少,所以我店裡的生意一直很冷清,全靠十元粽與人結緣,勉強維持生活,還有就是,我的人際關係很難擴展,因為卦粽師注定活得孤獨。」
「這麼嚴重?」卞紫玲同情地問道:「沒辦法破解這種副作用嗎?」
「有。」石誌青狡黠一笑,「如果我把卦粽占卜術傳授給另外一個人,我就可以獲得自由。對我來說,把卦粽術傳給妳是有利的,可是妳呢?妳父母感情不好,妳的未來就更需要自己掌握好,何必選一條更加狹隘孤單的路呢?」
卞紫玲聽罷,頓時收回了獵奇心態,恰好雨也停了,她便向石誌青認真道謝,拿起書包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卞紫玲一直反覆回想在「石頭粽」的見聞,越發感到小青老闆活得好不淒涼,對比之下,家裡的爭吵反倒顯得熱鬧,而熱鬧多少帶給她安全感;誰家沒有一點不如意的事?吃穿不愁,父母健康,自己難道不比世上某些人來得幸運嗎?
卞紫玲深吸一口氣,轉了個方向朝圖書館走去,她決定借幾本心理調解方面的書籍,嘗試學習成為父母之間的和事佬,為改善家庭關係盡自己的一分力量。(完)
賣卦粽/棠硯
- 2022-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