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喜歡有雨的日子,二十歲的我,便也開始惦念起一夜的雨聲。
遇見你那天,新聞預報陽光燦爛的午后,居然落起雨來。我們渾身濕透的站在古老的紅毛城,面面相覷。你約好的朋友還沒來,只徒留他心愛的吉他跟著你風吹雨淋。我的同學也遲到了,她昨夜落在我那兒的琴譜,也被雨浸的模糊難辨。
怎麼辦呢?總不能一直虛耗下去,等著有誰化解這尷尬的處境。那時,我們只能微笑的望著彼此羞澀的眼睛,聆聽內心微微的輕顫,以及連綿不絕的雨音。
好一會,遲到的他們終於匆匆趕赴,禁不住笑鬧我們的狼狽,像兩個淘氣的孩子,也不管雨勢多大,肆意玩起潑水的遊戲,任性的就彈起吉他譜起曲來,於是一首原創的樂音,隨即誕生。可你心尖懸掛的,是詩,才不是雨中浪漫的舞曲。而我,恍如你。
等雨過天青,並肩走在淡水的暮色,迎著夏末微涼的晚風,你數著波光上的海鳥,突然沒來由的低聲問我,喂,妳讀過洛夫的長恨歌嗎?我望著山野的霞光,面色潮紅,沒有,我只讀過白居易的長恨歌。
沒關係,我可以教妳。窗外的雨音剛落,散步來到觀景的咖啡屋,便瞧見你扯開桌角的餐巾,用你那雙修長好看的手,替我在柔軟雪白的絹紙上,默寫出洛夫的名作長恨歌,也為我輕輕吟誦了起來。你的詩音,清朗而溫柔,餘韻繚繞間,彷彿可以穿過萬水千山,也來到我寂聽的心海。
從那天雨後,我便開始收到你主編的詩刊。鎮日等待信箱蒐藏你的詩篇,凝望你字魂的清雋雅秀,聽你在信中向我吐露,寫詩的歡悅與惆悵,是如何晨昏爭逐,才能獲得繆思之神的眷顧。那時的你,也總愛出題考我,不斷試探我,有沒有讀懂你的心。
記得那年,你拋來的難題,竟要我從詩刊的八十五首作品中,探尋你寫的詩,並猜想你的筆名。我細細品賞,選出最愛的五首,正巧是你的作品。而你的筆名,子涯,仙風道骨,衣衫飄飄,宛如上古飛仙。
想起那時相約,若沒有你借啞弦的詩集給我,沒有你在圖書館悄聲朗誦周夢蝶的詩歌給我聆聽,也柔聲細語,逐字逐句的教我該如何賞析新詩的美與獨特,更不會有如今提筆為詩的我,自然我的詩作,遠不及你寫的好。
你甚至笑言,有時寫詩之於我,還不如靜靜陪你,聽一夜的雨聲。你說,你喜歡有雨的日子,喜歡雨中,也有我如詩的倩影。而我,仍想悄悄的對你耳語,你寫來的每封信,仍藏在時光的枕下,散發淡淡的香氣,每當有雨的夜晚,那些信中隨風揚起的詩音,便會在雨間,如你,為我朗讀:「即便許多年過去,可能今生無法重逢,也千萬別疑我,不惦著妳。」
一夜的雨聲/曾湘綾
- 2022-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