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燠熱似乎也使涼風窒息了,農民曆上顯示是大暑,不得不佩服老祖先的智慧,但對於以農稼為生的我們,再多的怨天尤人也無法避免再多的汗水,唯一能做的是,更早起床工作,多少躲過無情的赤熱,傍晚時分天黑前,更邁力耕作,期使一天該有的進度不會落後。
望著父親一身泥味和著汗水,用五味雜陳形容,貼切也真實,我把玩著沾滿泥土的鋤頭與鏟子,試圖洗淨瀝乾它,讓明日的父親看了多少舒情,無怨無悔繼續維繫全家人的腸胃幸福。肥嫩的筍子,一根根從父親手中丟向外,還來不及欣賞與學習他快狠準的手藝,我已忙得不可開交,忙著撿拾那被丟出的筍子,心中不由泛起疑問,為什麼父親挖筍的速度如此俐落,我只是撿拾筍子而已,卻追趕不上他的節奏!筍子一根根被放入袋子中,待滿了以後再蹌踉的提著沉甸甸袋子走向竹園外,再依序排列整齊置放到竹籠裏,好讓父親可以更省時的將它上架摩托車,趕到早市贏得好價錢。
一大早即滿身大汗,但看著越堆越高的筍子山,心中有股踏實的感動,我對這個家也是有貢獻的,回家忍不住急著跟媽媽邀功,但也只能換來一句:「趕緊去沖個涼!」此時母親也早已待命,把賣相不佳的筍子作清洗,一鍋燒好的熱水,灶爐的火還正燒的起勁,等待著滾燙這些清洗過的筍子,待煮熟了,以冷水冰鎮,似乎要把土味也停滯濃縮在肥嫩多汁的筍子裡,和著粗鹽不斷搓揉讓鹽味均勻沁入,時間與火候不容錯過,再將筍子置入膠套,壓以重重的磚頭,期使水分慢慢泌出蒸發。
三天後取出,片片筍干已由白綠轉黃,手巧的母親還必須將他們撕成薄片,再施以粗鹽搓揉,置放數天期使完全入味,此時的筍干便成了焢肉的最佳配料了,佐以冰糖少許,焢肉的風味自然油而不膩,那是令人魂縈夢牽無法抗拒的家鄉味。母親的後援工作一點也不輕鬆!偶爾,父親也會留下幾根賣相好的筍子,作為加菜的佳餚,涼筍冰鎮沾著美乃滋,清爽帶甜,是炎暑裡的開胃料理,有時筍切絲炒肉絲,肉絲的滑嫩更益彰顯了,嘴裏的滿足感,竟讓赤熱頓時消聲匿跡!
時光荏苒,我揮別筍園的生活,不預期的那班列車駛往了屬於我未來的第二故鄉。往事如繪記憶猶新,記得大哥向朋友借了車,載著我與雙親至台南火車站,我怔怔地望著人來人往,不知家鄉味為何物?不知離愁為何物?只顧尋找那面大大高高的火車時刻看板。第一次拿到火車票,約莫2公分5公分大小,一張小小厚厚的紙卡哩,藏有一種不實在卻充滿憧憬的感覺,恍若一份真愛,若不細心呵護會不經意地離開。我是遊子,懵懂地搭著開往新竹的自強號北上列車,帶著生澀的心情,拖著簡便的行李箱,進入了仰心已久卻不曾到過的CT大學,開起了人生第二故鄉的序幕,如今想來,冥冥中自有安排,這句話深深烙印!
遠離故鄉,university 由你玩四年,新鮮的大學生活於焉展開,舉凡靜宜、竹師、元培、輔大……這些新鮮人的聯誼物語,縈繞耳際也予人想像,伴隨著初萌的愛情,豐富了年少的輕狂。但叫少時的農稼人兒女心,如何看清楚其間隱藏的際遇呢?即便耳順之年如今,又何以能輕易掌握滄海一粟?也只能淡淡想起C大的杜鵑花、羽球館、竹湖及清交小徑,那兒有抹不掉的記憶!那兒有不斷的生命滋長!四個月之於大學四年,四年之於畢業後的四十年,方知,時間不在其長短而在可否延續!
眼前的榕樹被赤陽照得透亮,樹葉紋理可見,一陣陣的涼風入心扉也吹動了心弦,如今萬物依舊,人心亦如常,歲月靜美安好。
筍的記憶/林國信
- 2022-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