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困境就像一層繭，哪個人的人生是沒有困境的？人生之繭，與人生共在；一個真實面對人生的人，並不排拒困境，而是面對困境，設法予以超越。 視困境為理所當然，就不會想任何投機取巧的方便法門；繭有千層，就得一層一層穿破障礙。要想轟然撞個大洞出去，有時不是太過艱難，而是我們的頭不夠硬。因此，我們只要有像蛾一樣的耐心，一層層的繭雖耗蝕掉我們的精力，我們也知道，透進繭裡的光也更亮了。 每個行業都有值得尊敬的人，因為他們知道破繭過程中的淚水與破繭而出的歡悅等價，他們常常重溫痛苦，以使歡悅更為歡悅。怎樣起步 怎樣起步，對人生常是障礙，因為成年人常以為有足夠的聰明，三兩下摸不著頭緒，就認為自己的興趣並非在此。其實，自以為最聰明的，常最愚蠢；他們不知道，興趣原是摸索得來的。 成年人以為自己聰明，以為小孩子愚笨，其實我們在學習上遠不及小孩聰明。試想想，小孩子如何學習走路的呢？他用全身的精力，所有的時間，只學習這件事情。一個不穩，他摔跤了，即使他嚎啕大哭，但是馬上遺忘，又爬起來再學。無數的跌倒，無數的奮起。 挫折原是人的試煉。小孩子學走的時刻，旁人的眼光充滿了期待，人間也期待百折不撓的勇夫。 學習傾聽 每一個體都是獨特的，人卻也是社會的動物。但有時人常常過於信任自己，一味傾訴自己的困難與哀傷，卻閉起耳朵，無法傾聽外界的勸誡。 過於信任自己，使人生成為黑暗潮濕的甬道。習慣於居住在自己熟悉的地下室，無法與人群有正常的溝通和交往。當人喪失了傾聽的能力，就只能任自己的個性在人生的遭遇中浮沈、碰撞，甚至觸礁、殞落。 傾聽，原是人需要學習的能力。藉由傾聽，我們能了解別人如何應付困境，也能了解人獨特的個性和才能，盼望有些尊貴的才能也成為自己的。我們也分享了別人的希望、憂傷，人與人在此交光互涵，增長了彼此的力量。尊敬自己 要尊敬自己，首先要自己值得自己尊敬。所以自己也有些可蔑視的，蔑視那不值得尊敬的自己吧，以再造值得尊敬的自己，擁有力量去抗拒最大的誘惑與最大的試探。 我們得設法了解自己的優點、缺點，增長優點，改進缺點，那些尊敬自己的人，原是設法把優點集於一身，所以有別人沒有的長處。孔雀的羽毛豈不令人目眩心搖？ 尊敬自己原來來自了解自己，了解生命的意義。當我們把人生的目標澈底分階段貫徹執行，當我們徹底信守我們對人的承諾，當我們勇於承擔人生的各種責任，就有了尊敬自己的條件。知道自己值得尊敬的人，當然得以顧盼自雄，但也時常惕勵，以免有不尊敬自己的時刻。試煉力量 有的人習於居住在自己的洞穴裡，認為自己的國土廣大無疆。殊不知，真正的獅子得在真實的曠野裡尋覓敵人，以敵人的血擦亮眼睛，以敵人的骨磨利牙齒。 人間的爭鬥，當然希望不要那麼弱肉強食。但我們尋求值得驕傲的敵人，在心底豎起標竿，擊敗他，來試煉自己勇猛精進的精神，常保持競爭向上的勇氣。獅子說，我渴求敵人的鮮血；人類說，我渴求我的仇敵尊敬我。當獅子覓食受傷，噬食鮮血之際，人類卻得反省造成錯誤的原因。而當我們在內心中擊倒了一個對手，事實上卻增加了一個更強的敵人。所以我們也當敬畏那些被自己擊倒的，因為他以後仍有擊倒我們的可能呢。 面對孤獨 孤獨時有千般魔影，千種幻象。所以有人千方百計逃避孤獨，因為孤獨時照見了真實的自己，脆弱而無助。然而逃避了孤獨，孤獨卻如影躡形，因為我們縱情尋歡時，更失去了照見真實自己的機會。當我們永遠逃離孤獨時，也注定永遠孤獨。 面對孤獨，需要有很大的勇氣，有時在孤獨中，為了自私地愛自己的軟弱，愛自己的性格上的缺陷，一味掩飾，反而心性魔焰，向外投射各種卑劣、自私，一個卑微的小人就從此際萌芽。有時自以為懂得一切，而心生虛妄，反使驕傲蒙蔽了自己。為了掃清魔影幻象，孤獨時何妨以學習加入思考？ 面對群眾 面對群眾時，不要成為演員，因為這不是我們的行業。如果大家都帶上了面具來演戲，人與人之間怎會有真實的溝通？ 我們坦示真實的自己，不要只交換流動的訊息和情報，好像市場上的養蒼蠅，沒有名姓的群眾。不如交換彼此真實的希望，我們傾訴真實的自己，讓從人性底層湧出的亮光來照亮自己的卑私，讓我們心底的暗影也為光亮浸透。人間的友情也就會交相輝映。 不要害怕別人見到自己的短處，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也不要怕別人見到自己的長處，大德川流、小德敦化。面對群眾時，我們也不失去自己。 面對過去 過去的事情組成了回憶。過去原是無數的甜蜜、哀傷，無數的錯誤、挫折堆積而成的，而回憶是鎂光燈，照亮了最動人心的事件。所以回憶時，我們真能面對過去，了解曾是真實的自己。 雖然過去已是轉不動的輪子，但我們真實地面對過去時，過去也埋藏著未來美好的可能性。因為我們藉由回憶，找出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發現了自己的怯懦、卑私，種種惡德的碑記，我們發現：過去還不是最真實的我，我必須改變我自己。 有些害怕面對過去的人，是怕面對強烈的痛苦，而痛苦又反來追逐他，其至在惡夢當中。 面對現在 不要只一味沈湎於過去，過去的光輝會枯萎的。 我們將整個過去疊印到現在，以過去經驗的反省，而決定了現在該怎麼做。不要徬徨猶疑，現在該怎麼做，是一針見血的行動。 我們人生的過去的行為，就像沙盤推演，已演習了無數次，難道現在還要一遍遍地重複過去的錯誤嗎？我們現在應該找尋到一個最適合自己個性的沙盤，馬上付諸行動。 行動也代表決心，所有的精力和勇氣應該帶到行動中，在行動中就有克服萬難的勃勃生氣。我們畢竟是活在現在，專注於此刻所遭遇到的，所感受到的，有恆心、有耐性地解決此刻所面對的困惑，衝破一切困境。 面對未來 未來對我們是個謎，但我們從小就開始立志、學習設計未來，未來原是我們對人生的渴望和呼喚。 我們不時改變人生的立體座標，調整焦距，是因為我們的生命在成長中。如果我們希望自己將成為什麼，此刻就得付出努力和行動，一切的渴望和呼喚才會有回聲。所以未來原是現在的延伸。那麼未來又如何只是個謎呢？如果從現在像一條射線飛奔而去，我們也當知道射線的終點。 生存的權利本無可讓渡，生命的莊嚴也無可讓渡。未來埋藏著使自己更為美好的可能性，就在我們能自由對未來有所抉擇、設計的時候，我們知道了生命的意義。 面對責任 人生的責任，義無旁貸。所謂責任，原是我們對所遇到的，知道該怎麼做。 我們無可選擇地被生下來，對於生我、育我、長我、教我的家庭，就無可選擇地有了責任，我們知道對家庭該怎麼做。同樣的，在人生的每一行程中，我們也知道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可不止。而當我們任性時，只是私心為用，背棄了責任。 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責任看是艱苦的，然而善盡責任之時，我們也享受了權利，責任與權利原是一體的兩面。而我們只有在責任當中，才見到的莊嚴，覺得生命也是有光榮的。努力地盡責，也歡樂地享受權利。 面對死亡 人莫不有死，不去思考自己會死這件事，佯裝自己不會死，都反而背離了生命。 面對自己的死亡，像是面對無可知的深淵，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然而如果那是一種惘然見虛妄的企圖，就讓我們把它視作人生的休止符吧！在這休止符之前，且讓我們譜下美麗的樂章。 人莫不有死，真可傷悲；然人莫不有死，正好可對此生的價值蓋棺論定。有那些事，我還沒有完成呢？我們一生中總該有些事是念茲在茲的，那是我們生命的光輝凝聚之處，死時就帶著這種光輝含笑入土。也許我們面對死亡，仍害怕死亡，就得想想如何計畫這有限的一生。
面對人生／黃敬文
- 2003-02-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