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章(台南) 孔老夫子一生,被弟子急得對老天爺發誓賭咒的事,只有「子見南子」一次。同時,由子見南子,也不難想見孔子的聖人盛德。筆者只是覺得,關於孔子論正名和廢輒立郢之事,論語朱子集注與史記的記載,跟王陽明傳習錄所述大異其趣,如果只讀朱子集注,盡信朱學,恐怕會對孔老夫子的為人有所誤解。因為子見南子一事,與孔子所談的正名和衛君的廢輒立郢有關。這篇短文的目的,是將朱子和王陽明的不同說法,作對照闡明,筆者認為朱子的說法似欠審慎。至於是與不是?只有就教於讀者高明了。 論語雍也第二:「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大意是說:孔子應邀要去會見南子,他的學生子路非常不高興,而且質問孔子:「像她那樣的人,夫子您怎麼能去見她?難道真是因為她太美艷嗎?」急得孔老夫子發誓:「我要是有半點不正當的行為,讓老天爺棄我!由老天爺罰我!我不過照著禮貌去做罷了。她為人好壞與我何相干?」 為什麼子路不高興孔夫子去見南子?且看朱子集注:「南子,衛靈公之夫人,有淫行。孔子至衛,南子請見,孔子請謝,不得已而見之;蓋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而子路以夫子見此淫亂之人為辱,故不悅。不由其道也。」衛靈公的夫人南子,是個大美人,至於如何淫亂?書上沒有事例證明。但她當時已將是衛君出公輒的祖母,孫子已經可以繼任公爵,該已超過半老徐娘的年齡了吧?為什麼還會鬧桃色新聞而有「淫行」、「淫亂」呢? 再看論語子路第十三,「正名-無所苟而已矣」下面的朱子集注:「衛世子蒯聵,恥其母南子之淫亂,欲殺之不果而出奔。靈公欲立公子郢,郢辭。公卒,夫人立之,又辭。乃立蒯聵之子輒,以拒蒯聵。夫蒯聵欲殺母,得罪於父,而輒據國以拒父,皆無父之人也,其不可有國也明矣。夫子為政,而以正名為先,必將具其事之本末,告諸天王,請于方伯,命公子郢而立之,則人倫正、天理得、名正言順而事成矣。夫子告之詳如此,而子路終喻也。故事輒不去,卒死其難。」 史記中也有:「南子,春秋衛靈公夫人,孔子適衛,南子請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後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於市過之,孔子醜之,遂去衛。」 這一段記載,恐怕是根據雍也第六而來。而「遂去衛」一句,很可能是根據靈公第十五:衛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孔子以衛靈公乃無道的暴君,起首就只談軍旅之事,故孔子的匆匆離開衛國,完全是厭惡衛靈公的逞強好戰,與次乘招搖過市無關。為什麼?子見南子,子路已經很不高興,如果孔子再跟著南子乘車遊街,何以未見子路怒目呢?靈公死了以後,寡婦南子,因恨蒯聵而兩度欲立郢為君,若照朱子集注看來,孔夫子豈不是已經同意南子的意見而廢輒立郢了嗎?難道孔子和南子,真如朱子所注?真像子路所指的一樣嗎? 讀王陽明傳習錄上,門人陸澄錄;問孔子正名,先儒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此意如何?先生曰:恐難如此!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至理?孔子既肯與輒為政,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聖人盛德至誠,必已感化衛輒,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必將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愛,本於天性,輒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聵豈不感愧底豫,蒯聵既還,輒乃致國請戮,聵已見化於子,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當亦絕不不肯受,仍以命輒,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輒乃自暴其罪惡,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而必欲致國於父,聵與群臣百姓,也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而必欲輒而為之君,於是集命於輒,使之復君衛國,輒不得已乃如後世上皇故事,牽群臣百姓,尊聵為太公,備物致養,而始退復其位焉,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順,一舉而可為政於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陽明先生對弟子問廢輒立郢之事,開始是「恐難如此」!歸結是「或是如此」。恐難如此者,便輕輕地否認了先儒的說法,並不直指其謬。或是如此者,是陽明先生的正確看法,有以正其是。而且,陽明語如連珠地讚揚孔子的至誠盛德,也從未猥褻使南子蒙上不潔。如果孔子和南子見到陽明先生的正論,孔老夫子一定要點頭莞爾,南子更是要倩笑稱謝,子路也不會不悅了。 下面這段故事,姑妄言之。有一天,為了衛君的事,冉有和子貢對廢輒立郢的問題,想私下探聽孔子的意見而作相互的討論。冉有問子貢:「夫子是支持輒為衛君的麼?」子貢答了一聲:「諾!我這就進去問夫子。」子貢見了孔子,不便直接問廢輒立郢之事,乃從伯夷、叔齊的故事中傍敲側擊。因為孤竹君將死的時候,遺詔是立叔齊為君。孔竹君死了,叔齊堅決要讓位給哥哥伯夷。伯夷說:「這是父命」。便離家逃走。叔齊發現哥哥不肯為君主而逃走,叔齊也逃了。國人無法找到繼承王位的這伯夷、叔齊兩人,只好立孤竹君的第三個兒子為君。後來武王伐紂,夷齊扣馬而諫。武王革命成功,夷齊恥食周粟,在首陽山上雙雙絕食餓死。子貢要問孔子廢輒立郢,輒是怨與不怨?又不敢明說,只好將夷齊的怨不怨來作比喻,便問夫子:「伯夷、叔齊為人如何?」夫子答:「是古時的賢人。」子貢再問:「他們對於讓位遜國的事會悔怨麼?」夫子說:「求仁而得仁,又有什麼好怨的?」子貢從孔子房裡出來,對冉有說:「夫子不支持輒為衛君。」見述而第七: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就論語來論論語,孔子只對子貢說:「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對冉有說:「必也正名」!可見孔對廢輒立郢的事,並沒有明白的表示贊成或反對的意見。孔子的正名,或是如陽明所說。可惜由於朱子集胡氏之注引起後人的疑慮,似乎有欠審慎。陽明先生的想法和看法,確是顯出孔子正正堂堂的風範歸結到名必言,言必行,於言無苟,方是君子。
話子見南子
- 2003-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