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老屋子由一片薄薄的牆隔成兩家，一邊住的是萊納家，一邊是哈格爾家。一家有什麼動靜，另一家一定聽得一清二楚。 萊納家是夫婦倆帶著一個八歲的兒子，剛搬進來。倆人正在爭執可不可以讓八歲的保羅今晚一個人在家，不算是吵架，因為知道牆很薄，說話時把聲音壓得低低的。 「噓----」保羅的爸爸說。 「我沒有嚷嘛！」保羅的媽媽說：「我是用普通的聲音講話呀！」 「哈格爾開瓶塞的聲音我都聽得見，你這樣他一定也聽見了。」保羅的爸爸說。 「我說的話也沒什麼怕人聽見的。」萊納太太說。 「妳說保羅『小保寶』，」萊納先生說：「保羅會不好意思，連我都尷尬。」 「這樣講講罷了，又不是有意的。」她說。 「這樣講就不對！」他說：「我們要改一改，不要老把他當個小寶寶，從今天晚上開始改。我們和他握個手，然後就出去，去看電影。」他轉過來問保羅：「你一個人不會害怕吧？嗯？」 「放心啦。」保羅說。 他比一般八歲的男孩高得多，而且瘦。柔和、懶洋洋的、可愛的氣質，正像他媽媽。 「我不會怕。」他又說。 「這才對！」他爸爸說，在他背上用力一拍，「學個新經驗。」 「要是能找一個看小孩的人來，我倒可以放心他去學這個新經驗。」他媽媽說。 「妳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心情看電影？」他爸爸說：「帶他一起去算了。」 萊納太太怔住了。 「啊----這電影不是給小孩看的。」 「我無所謂啦。」保羅隨和地說。他們為什麼緣故禁止他看某些電影、某些雜誌、某些書、某些電視節目，他雖然不明白，卻不敢過問，甚而有些喜歡這些規定。 「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他爸爸說。 「你可知道是什麼內容的。」他媽媽說。 「是什麼內容？」保羅問： 萊納太太看著先生，萊納先生卻不肯幫忙。 「是講女孩子交友不慎的故事。」她說。 「哦，」保羅說：「好像沒什麼意意。」 「我們究竟去還是不去？」萊納先生不耐煩了，「再過十分鐘就開演了。」 萊納太太咬咬嘴唇。 「走吧！」她毅然決定地說：「你去關窗子鎖後門，我來寫派出所和消防大隊的電話號碼，還有費利醫生的電話。」 她又問保羅：「你會撥電話吧？」 「他打電話打了多少年！」 萊納先生嚷道。 「噓--！」萊納太太說。 「對不起。」萊納先生對著牆鞠了一個躬：「我道歉。」 「保羅，」萊納太太說：「我們出去後你要幹什麼呢？」 「嗯—大概去看顯微鏡吧。」保羅說。 「你又要去看細菌啦？」她問。 「不是，看一看頭髮、砂糖、胡椒那些。」保羅說。 他媽媽皺起眉想了想，對他爸爸說： 「對，對，對！」萊納先生說：「別被胡椒嗆住就行了。」 「我會很小心。」保羅說。 萊納先生緊張地說：「噓--！」 保羅的父母才走，哈格爾家的收音機就開了。起初聲音很小，保羅在客廳的茶几上看顯微鏡，一時連播音員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楚，播放的音樂聽來斷斷續續的，湊不成一首曲調。 出於好玩的心情，保羅故意聚精匯神去聽收音機的音樂，不聽那一男一女的吵架聲。 保羅拿了一根自己的頭髮，一眼湊近接目鏡，開始調節焦距。顯微鏡下的頭髮像一條漂亮的鰻魚，燈光下看，有幾處出現小小的光譜。 又來了—男的聲音又大了起來，把收音機的播音全部淹蓋了。保羅的手一急，把接物鏡一下子調得太低，壓破了頭髮上的蓋玻片。 女的現在開始嚷了。 保羅把接物鏡再擰上來，檢查玻片的破損處。 男的也大聲嚷了，罵的是不堪入耳的話。 保羅回臥室拿了新的蓋玻片，把擱那根頭髮的玻璃座片上的玻璃細渣撣掉，覆好新的玻片，再把它插回顯微鏡下。 隔壁靜下來了，只剩下收音機的聲音。 保羅從接目鏡裡看見了玻璃片被壓破處呈現的大片白色花紋。 又開始吵了—聲音越來越大，言語越來越尖刻，越兇惡。 保羅的手抖著，拿了少許鹽屑撒在另取的一張玻璃片上，然後插進顯微鏡下來看。 女的又喊起來，聲音尖、刺耳，惡狠狠地罵著。 保羅用力擰著高度調節鈕，一下子就把新放上的這一片壓破，碎片掉到地板上。保羅站起來，氣得發抖，也想大叫。太可怕，太煩人了。要叫他們別吵，不管是為什麼事吵起來，都不許再吵了。 「妳要是打算嚷，就把收音機撥大聲點！」男的大叫道。 保羅聽見女人鞋跟「卡卡」地踏地板聲，然後收音機突然變成爆響似的，音樂的鼓聲之吵，保羅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面大鼓裡讓人在外面猛敲。 「接下去一首歌--」播音員轟隆轟隆地說：「是福來德點給凱蒂、巴布點給南絲，還有一位仰慕了六個禮拜的人點給阿瑟，請聽『星塵』。親愛的聽眾、別忘了，要請好朋友聽歌就撥米爾頓九三○○○號，找山姆服務台，隨點隨聽！」 音樂響起來，把整棟房子弄得山搖地動。 隔壁有一扇門「砰」地一響。接著，有人在門板上拼命捶著。 保羅再低頭看顯微鏡，卻沒心看鏡片下的東西。他覺得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事實擺在眼前：再不想辦法勸住這一男一女，他們倆會要了對方的命。 他用拳頭敲著牆。 「哈伯伯，不要吵了，」他打著牆喊：「哈伯母，不要再吵架！」 「拉芬妮亞點給歐立，」山姆服務台吼回來道：「卡爾點給露絲，請她別忘了上個星期二的事，今晚寂寞的瑪麗點給威爾伯。大家一起聽邵特樂團帶來的一首『愛人，你擾亂我心』！」 隔壁有「ㄎㄧ、ㄎㄧ│ㄎㄜ、ㄎㄜ」幾聲雜響，然後音樂又湧出來。 保羅站在牆邊，無可奈何地叫： 「哈伯母，哈伯母，拜託--」 「別忘了號碼喲！」山姆又在吼了：「是米爾頓九三○○○號。」 保羅恍恍惚惚的，走到電話旁，開始撥了。 「總機」。接線生說。 「請接山姆服務台。」保羅說。 「山姆服務台，」是山姆的聲音，他正在唸東西，嘴裡嚼著保羅從聽筒可以聽見和隔壁巨大聲浪相同調子的音樂，卻是柔而美的。「我可不可以點一首歌？」保羅問。 「當然可以，」山姆說：「你不屬於司法部登記有案的任何顛覆組織嗎？」 保羅想了一下。 「不屬於，大概不屬於。」 「那就好，貴姓大名？」 「雷姆•哈格爾先生點給哈格爾太太聽。」保羅說。 「要附什麼話嗎？」山姆問。 「就說，我愛妳，」保羅說：「我們講和，不要再吵了。」 女的聲音又喊起來，居然壓過收音機，大概山姆也聽見了。 「喂！小朋友，家裡有什麼問題嗎？」山姆問：「爸爸媽媽吵架了？」 保羅恐怕山姆知道他和哈格爾夫婦不是一家人就會把電話掛掉。（待續）
隔壁／燕子（台南）
- 2003-05-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