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規班受訓期間參加了國防部舉辦的政治教官資格考試,幸運的通過試講試教並獲得適任證書,結訓前獲得學長私下通知,半個月後到陸軍第一士官學校報到(該校後來改為陸軍綜合高中、後又改為陸軍高中),職務為政教組教官,當時心中的喜悅是無法形容的,試想從軍校畢業近八年,都在野戰部隊服務,野戰部隊除休假(主官管每個月可以休到二到三次例假日就算是不錯了)及夜間(軍官晚間要輪值執勤及部隊查哨)休息以外,每天都在營區執勤,家在台北的我總希望能夠調離家近一點,有了小孩以後每個假日往返台北台中真是不方便,這次總算有了一點眉目,但是,沒有看到命令誰也不敢說,只能靜靜地把它藏在心裡,靜待美夢成真。 正規班結訓假結束返回部隊,一堆事情在等著我做,心裡想沒關係,反正就快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再多犧牲一點也沒關係,晚上都加班到凌晨一兩點,早上照常參加早點名、晨跑,又接上一天的行程;迅速將各項計畫逐一擬呈,深獲主管的肯定,但是我私下也密切注意收發單位最近來的公文,調職的日期愈來愈接近,我就愈擔心調職命令是否變卦,七月十四日文書官終於跑來告訴我有關調職人事命令,當時我告訴他千萬別嚷嚷出去,公文分到本部參謀官後,一天、兩天還是沒下文,因為事前已經知道是十六日生效,可是長官似乎不願意讓我調走,最後忍不住了,只好直接向主管報告有關調職公文的事,長官勸我留下繼續在單位服務,他說,他可以向總部行文以任務關係改調別單位的參謀,但這次我是「吃了秤陀,鐵了心」;好幾次都是為了給長官好用而犧牲自己,譬如正規班送訓本來上尉時就排到我,結果向後延了三年多,也耽誤到以後個人的軍旅生涯規劃,直到少校才進正規班,當時同期同學中都已經要考陸院或政研班了,又想到之前我去正規班時,長官曾一再阻擾並希望我再延後一兩梯次,這次我的確很堅持,長官終於不再為難我,那也是我服務軍旅第一次完整表達自己的意見,並作了自己的主人,「革命成功」後走出長官房間心中的高興難掩於色。 當晚辦妥業務移交及離職手續後,即向各級長官辭行,列車北上途中心中想的是七年多的野戰部隊生涯將暫告一段落,思緒中裝滿了五味雜陳的記憶,在野戰部隊服過兵役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當天下午其他科室的參謀陸續知道我要調離該單位,回到北部第一士校擔任教官時,那種難以置信與羨慕的眼神陸續回饋到身邊,在當時的基層軍官中,如果沒有一些人事關係而想要調離野戰部隊的機會真是微乎其微,而且兩年輪調外島一次(後來改為三角輪調,也就是說外島兩年調回本島的新訓中心或學校單位,兩年後再調野戰單位,再兩年後輪調外島),況且調的單位是可以上下班的學校,羨煞不少同仁。 次日一早我持人令與銜補單到學校報到,見過主任等長官後就由政一科人事官帶到政教組,經過組長簡單介紹之後,立即分配授課科目,並準備上課各項資料蒐集,當時組裡除一位預官教官與一位女軍官外,我是軍校畢業年班最小的,當然爾後所兼的其他行政工作一定比其他同仁多,教官每週僅二四留宿學校,一三五可以外宿,這比野戰部隊的待遇好多了。 第一次上「常士班」的課程,那種震撼讓我久久不能平靜,進入教室站在講台上向學生逐一點名時,一個個生澀單純的臉龐上,露出深而黑、雙眼皮、線條分明的輪廓,至少有一半學生是原住民同胞,眼前情形確實讓我嚇一跳,還以為是到了原住民學校,讓我回憶起唸國中時的英文會話課,當時美軍顧問團還駐防馬祖,他們每週都會到學校上英文會話課,表現好的同學都會獲得巧克力獎賞,如果是軍官來上課,那一定是白人,如果是士官上課,那麼一定是黑人,這可能是當時美國教育的關係,不過,我們的士官學校比美國要進步許多,每一年士校畢業生成績優異的都有機會保送到官校就讀,而美國則無此管道。 他們國中畢業就選擇讀士官學校,這種勇氣讓人不得不對他們尊敬,所以就讀士官學校只要努力一樣會有前途,除非自己不求上進,向命運低頭,那又另當別論;軍官學校每年從士校直升上來的學生,經過努力並不輸給中正國防幹部預備學校直升或軍校聯招進來的,我有一位葉姓副營長就是士校直升官校的,民國九十年七月一日就晉任少將可資證明,士校每年校慶時都會表揚各行各業的傑出校友,以激勵學弟們的士氣。 士官學校的學生給我的觀感非常好,心地單純,可塑性強、服從性也高,尤其士校的鼓號樂隊讓人印象深刻,他們都是自動自發利用第八節課的時間實施集訓;有時也有野外教練,吃苦耐勞,比起同年紀的中學生可要來得懂事多了,當然也有少數學生是懵懵懂懂的過日子,他們當中極少數是家庭無法管教硬塞進來的,看看學校能不能改變一下孩子的壞習慣,其實軍校就是一個大鎔爐,成員來自四面八方,在一致的標準要求下,求得一個合理的平衡點,學生因此走上了正途,貢獻自己也服務國軍。 士官學校的幹部是所有軍校幹部中最難為的,它比中正國防幹部預備學校還複雜,因為該校的學生有常態的高中教學課程及野外教練,那些剛入學的新生,第一次離開溫暖的家,對軍中的認識僅止於軍校宣傳廣告,缺乏法紀觀念,少部份還有吸菸習慣,進入軍校後都要戒除,一些從小養成的壞習慣也要揚棄,換來是全新的軍人各項制式動作要求,生活紀律必須完全替代以往在家中的個人習慣,尤其不可以太「個人主義」,因此,在道德、紀律、整潔與軍中倫理上都要重新塑造,其實軍校教育與訓練的要求乃在使學生時時警覺自我,遵守服從及自信,這些都會造成剛進士校學生的心理壓力;極少部份學生因為年紀小,生活緊張,還會造成夜間尿床的現象,如果是睡上鋪,那麼下鋪的學生就遭殃了,因此有些相關的輔導措施,如協助醫治、換床位或每天晚上定時叫他起床上廁所等等,總之,士官學校的隊職幹部最辛苦、也是最有愛心的幹部,他們在食、衣、住、行、育、樂等各方面都要教導學生,還要幫學生溫習課業呢! 學校政戰部一科的黃同學當年和我一起畢業、一起分發到同一單位,他剛從金門輪調回來半年多,兩次的女朋友都在論及婚嫁時因為要輪調外島而婚事告吹,這次又在同校服務真高興,有一天他跑到組裡找我聊天,看他不是很快樂的樣子,我說:「同學,你有什麼事只管說出來好了,能幫的,我一定幫,你不要見外。」他看我誠懇的態度,就小聲的問我說,同學你去過「正規班」吧!我說,就是因為去過「正規班」才有機會調到這裡來服務的呀!他說:「主任告訴他,要去正規班可以,不過業務要自己負責,找到代理人就可以去正規班,否則免談!」我說,原來你到現在還沒去過正規班(通常在部隊裡老實人都會被欺負!),如果只是因為找不到代理人,長官不讓你去,這種長官也「無能」的可以了。 長話短說,一句話!同學我代理你的業務,你回去立刻向科長及主任報告,他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還說每週六下午一定會回來學校,如果有做不完的事情留紙條在桌上,他會利用假日把事情做好,我說沒關係,我每天上完課有空就到你的辦公室,一定可以把事情搞定,當天下午科長電話通知說主任找我,掛了電話心裡盤算著應該是同學的事,到了長官辦公室,看著那副臉笑嘴不笑的臉孔,打從心裡就沒好感,他開門見山的說,黃X X說你願意擔任他的業務代理人,我說:「報告主任,黃同學現在不去正規班,我們同期中有的同學都要進研究班了,正規班受訓的六個月期間業務,我願意幫他代理。」他說:「很好,那以後他的業務出問題我就記你的過!」謝過長官後我立即離開那討人厭的辦公室,途中還在想怎麼會有這種長官,不替部屬著想就算了,還處處恐嚇部屬,還好我也不是被嚇大的,路過該科辦公室,順便向科長報告已見過主任,科長點點頭露出得意的笑,好像他們的計謀得逞了。 我就不相信坐在隔壁的參謀代理一下同事的業務就會死掉似的,如果我不幫忙,黃同學是不是又去不了成正規班呢?我對自己的能力還蠻有信心的,接下來半年的時間內除了寫教案、講稿,就是處理一科的業務,政教組學長故意把我的課都排在早上,有時還故意設計狀況叫我代理他們早上的課,以便他們去了解股票交易市場的狀況(民國七十七年股票飆得大家都瘋狂了,許多人都不務正業),美其名說因為下午我要到科裡辦公,其實大家心知肚明,誰叫我畢業年班最低呢! 半年很快的就過去了,黃同學當然最感激我了,期間發生了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學生指揮部林姓政戰官要留營而被長官刁難,該林政戰官與主任曾在金門服役時共事過,政戰官是客家人,家住屏東美濃鎮,個性內向木訥、簡樸、不善於言詞表達,說明白一點,就是不夠靈光,做事情老是慢半拍,但也不是十惡不赦的壞幹部,只要你好好的教導他應該還可以用,惟主任對他的印象始終改變不了,正逢該員備妥相關資料提出繼續留營申請表到我這兒,沒有理由不循正常程序上呈,當我將他的資料呈給科長時,科長立即表示這案件可能有一點問題,我向科長報告說,參謀負責依法規辦事,如果長官認為有問題那麼就請在公文上面簽註意見,這件公事果然幾天以後就沒有下文了。 申請留營的當事人基於時效性當然很在乎案子進展情形(當年在年底以前學校主官有權核定該案的核判權責,事後學校只要向上級單位核備即可,但是如果過了年底則該案的核准權就提升為上級單位的權責),業務承辦人當然也要注意公文的流程管制,於是在公文上呈後第三天我就開始追該公事,相關人等都說已經簽名(蓋章)並往上呈,追到最後果然就在主任這一關公文不見了。(待續 )
軍校教官憶往/陳寶明
- 2003-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