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某日訪友路過雲台山前,遙見一樵夫倚柴擔獨坐樹下,神情悠然自得。走近前,竟是多年不見舊識。遂與他併肩道旁話閒。攀談間,發覺士別三日,其言語多不俗,見解每有獨到之處。從此閒來無事,便往山前與樵者盤桓。彼此不存利害心;亦不涉金錢、政治等汙濁事;但各抒己見,樂在其中。
村夫野老之言,雖無驚世之語;卻淡中見真情。頗堪玩味,因特紀錄之。
路的聯想
山前有條小徑,崎嶇蜿蜒。雖不是要道;卻也時有人往來。某日走過,發覺其中特別曲折的一段,竟有人於上方新闢了一條直線的小路相接,土方還是鬆軟的。當時不以為意;唯覺此人多此一舉。因為戀舊又喜歡曲折的美感,始終仍走舊路。
約莫半年的時光,驚覺到原來曲折的路段,石階漸起青苔,野草也慢慢向路中延生;而新築的那段直路,卻日漸踏實,似乎已取代了舊路。可見人性是貪便利的。又過了不久,老路已完全為荒草覆蓋。偶而行經,都需撥草前進。最後草木叢生,不見痕跡,逼得不得不走新路。
每次走過這段小路,心中總有所感:看來人世間的許多事理,似乎也無須太執著。時代不斷在變,變得你不得不適從。
歲月
歲月像條無盡的長河,永不停留的向前奔流。他不為富貴的人駐足;也不為貧賤的人流連。他就是那麼無情的,從不回頭的往前。而在他流經的河底,卻沉澱了多少的帝王將相,多少的英雄豪傑;乃至於才子佳人。歲月啊!他總是如此悠悠。
歲月雖無情,但卻挺公平的。不畏權勢;不憫衰弱。到了時候,誰都得老去;到了時候,誰都免不了一死。
兒時常聽母親用鄉音吟一首勸世詩「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失去黃金有處討,失去光陰沒處來。」母親目不識丁,卻非常感動。因此至今仍縈繞耳際。
走一趟人間何其不易,實當把握住每一刻時光。
放下
當一個人背負重物,或肩挑重擔,久了必然疲累難受。這時如能放下重物歇一歇,覺得好舒服。因為身體沒有負荷了。
相同的,人們的心裡也常負荷著許許多多的念頭,大至經國大業,小至雞毛蒜皮瑣事,總翻攪著人心。有的人寢食難安;有的人像伍子胥般一夕愁白了頭。苦惱啦,精神分裂啦也跟著來。只因為他是無形的,所以人們總忘了試著放下。
既然承受不住心裡的重負,何不放下呢?世間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何必苦了自己。不知那位佛門弟子曾留下這四句詩,雖然不奇,卻理在其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且放下吧!沒有閒事掛心頭,你便覺得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後花園
凡古今富豪人家,對居住的要求必然講究。於是構築了許多私家園林,私人城堡之類。無不令人稱羨。便是普通的有錢人家,也都希望有個小花園可以蒔花植草,自在棲止。但是這些花園別墅之類建築,對升斗小民而言實在不敢奢望。
這倒想起魯迅筆下的阿Q精神來了。我們雖然住在窮苦陋室,但我們卻可以把花園延伸開來,把大自然當作後花園。這花園裡有山有水、有花有樹、有鳥啼蟲鳴;更有小橋流水點綴其間。豈不是比什麼名園都要壯觀氣派嗎?而且只要你喜歡,隨時可徜徉在花園裡。
我有如此大的後花園,為什麼還要羨慕那些花園別墅呢?想一想,阿Q精神有時還真管用哩。
一樣清香
清晨路過一人家,見老婦人正端立門口,拈香對天默禱,然至肅穆虔誠。不管她所祈禱為何,心靈上似已獲得相當的慰藉。
記得早年曾讀一詩,不知出處,然淺顯饒趣:「每日清晨一柱香,謝天謝地謝三光;但願處處田禾熟,又願人人壽命長;國有賢臣安社稷,家無逆子惱爹娘;萬方平靜干戈息,我縱貧窮也無妨。」由文意,可想見作者應為一祥和的讀書人。其對世間的無奈,卻又無力改造,唯轉而祈諸不可知的天地神祇。
當今世局如何?縱有萬般無奈又向誰禱,似亦只有自求多福了。
看山
閒坐山前的大樹下,看看山、看看水;聽風吹林梢,聽鳥鳴蟲唧。總覺悠然寫意。乃想到曾讀過一則高僧修行的故事:說老和尚在深山修行,十年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十年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十年,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佛教深蘊哲理,但能悟道成佛的卻少之又少;何況我們一般的凡夫俗子呢!既然無佛性,又乏慧根,所以對著山水看了幾十年,卻看不出所以然來。
雖然看不出山有什麼好;但是我就喜歡山。這兒一切順著自然運行,他也有生命,有脈動。你若當他是朋友,他會比誰都忠誠。只要你願意,他總是張著雙臂站在那兒歡迎你投入。好像是辛棄疾的一句詞:「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我與山,也不過如此而已。
話明月
明月,自古以來便常為人們讚美與歌頌。中國如此;外國也如此。其實月亮只有一個,不管圓缺,從未改變它的運行規則。可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卻對它有不同的感受。
圓圓的皓月,予人完美團圓的喜悅。彎彎的缺月,卻也有人偏愛,認為那是種殘缺美,另有一番情境。
長空萬里,一輪明月高掛,是美。若偶有幾片浮雲時而掩映,豈不又增添一份神密與變化之美。
一樣是弦月,上弦月由虧而盈,帶給人希望的心情。下弦月則由盈而虧,多少予人一種衰頹的落寞。
同樣的明月,不同的感受。人心,是如此的微妙而難捉摸。
「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明月千古,人生短促。不管陰晴圓缺,還是把住當下。
各得其所
山石裂縫中有棵小樹,根盤枝虯,樹型非常雅緻。乃貪婪的將它拔回家,移植於陽台的花缽中細心照顧。雖然晨昏定省,卻總是病奄奄;最後竟一命嗚呼。心中無限歉然。
細觀宇宙,萬物皆各適其所,若勉強改變其生存環境,雖然優於前,卻未必有利於它。同理,我們人類不亦如此?人各有其性,熱中於名利者宜周旋於廟堂市塵之間;淡泊者適於嘯傲山林,寄情雲水。若將其錯置,必將糟蹋人材;甚且害事。而個人似乎也應有自知之明,有幾分能力任幾分事。好高騖遠強出頭,則只會害已害人而已。
漁樵生涯
讀古今詩文,常見一些知識份子遇挫折或失意時,總感嘆的羨慕那些農夫或漁翁的無拘生活;或說不如歸去那種漁樵生涯。其實他們豈瞭解漁耕生活的真況?他們又那有能耐過,那種艱苦的日子?只不過是自表清高不俗的高論罷了。
漁耕生涯,自作自食。看似悠然無拘;實則苦多樂少。尤其他們多列身社會最下層,勞苦固然;而所受社會給予的不平待遇,及官僚強權的欺壓,更不可免。這又豈是那些錦衣玉食的人所能體會與忍受。
「飽人不知餓人饑」,事非經過,但憑想像畢竟隔得太多。京戲中有「打漁殺家」一劇,就是對低層大眾困苦與無奈的寫照。
不知民間疾苦的知識份子,平素養尊處優,幾人捨得輕拋名利?就算他們果真退隱江湖,也只是四體不勤,不事勞動的老太爺,那裡是漁樵生涯。(待續)
山前樵話/張亦農
- 2004-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