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在夙昔––才華洋溢的李叔同/張亦農(旅台鄉親)

  • 2004-11-02
江山代有人才,各領風騷。此乃古今中外皆然的事實。然此人若能於其成就之領域外,個人的道德文章或品格修養,也能為後人所稱善、所敬重,則不論其成就如何,當亦足可推崇;並引為榜樣。在近代的中國,就有三位如此的人物深為國人所景仰。弘一大師李叔同便是其中一位。
 在中國近代音樂、戲劇、美術、書法、金石、乃至於文學的歷史上,提起李叔同,只要是箇中領域的人,應都不陌生;甚至對他讚賞與推崇。因為他於各方面都有相當的造詣;或是開風氣之先的。至於佛教界的弘一法師,其於律宗一派更是振衰起敝,承先啟後,成就非凡。早就被列為中國佛教近代高僧之一。
 李叔同的一生,不管於僧於俗,都成績斐然;而且影響深遠。是什麼原因使他有如此的一生及如此的成就?想應是豐富的感情、聰敏的智慧、洋溢的才華,再加上認真篤實的做人做事原則。
 叔同先生祖籍浙江,一八八○年出生於河北的天津。父親李筱棲進士出身,亦宦亦商,富豪世家。先生為偏室庶出,生時父親已年近七十。故未及四歲便遭父喪,由同父異母的兄長管教成長。同時接受傳統之士大夫教育,奠定了中國文化的基礎。
 在中國舊社會裡,偏室及其子女於家庭中的地位往往低下一等,常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所以李叔同十九歲完婚之後,便想獨立。乃攜母親及新婚的妻子南下上海定居。自此擺脫了大家庭的禮教束縛,海闊天空、恣意人生。
 在十里洋場的上海,由於他的才華出眾,風度翩翩,很快就融入當地的藝文社會。是十足的紈 子弟。直至二十六歲母親過世,及目睹清末的國勢衰頹與混亂,他才如夢初醒,思圖振作。於是東渡日本,入上野美術專校攻西洋繪畫;並兼習音樂。歷五年苦學,於三十一歲攜日籍夫人誠子歸國。
 五年的沉潛修習,知識提升了,人生的閱歷增加了;復經歷親友的無常離散,國事的改朝換代,為人漸趨沉穩內歛;不復當年活躍的佳公子行徑。回國後先於天津上海等地任教,最後長駐浙江兩級師範學校,直到三十九歲出家,共執教八年。
 於教學期間,除了專任美術音樂方面教職外,以他的才華,自然有各種藝文組織及人士與之交遊。如蘇曼殊、柳亞子、夏丐尊等。同時他也培育了多位往後於藝文界相當出色的學生,如豐子愷、劉質平、王平陵等。由於師友的互相切磋,使他的藝事更為精進;道德修養也更為謙恭。培養出個人的特殊氣質,與不同的教學風格。據傳他從不當面責罵學生;而是個別私下溝通。以愛心與誠意感化學生。因而建立起亦師亦友的情誼。譬如其剛到浙江師範時,美術與音樂原本是校中最冷門的課,師生都忽視。後來由於他的認真投入,竟變成人人爭習,課餘最風行於校園的活動。
 若約略分析其成長歷程:十歲前後為讀書學聖賢;二十歲則仿傚放蕩之狂士;三十歲學風流之文士。三十以後漸復初性,謙謙如布衣君子。終至看破紅塵,飄然出家。
 出家之前的李叔同,成就的是藝術的生命。生命裡熱情澎湃,藝術中飄逸灑脫。如封存於杭州西湖畔西冷印社的金石;流布海內外的碑意書法;傳誦久遠的音樂創作。尤其那首「送別」曲,詞與曲皆優美,每當思念故人時輕輕唱吟,總興起無限感傷。他同時還將西方的音樂與美術傳入師範學校,為剛起步的新式教育培養了不少種子教師。至於他舊文學上的成就,英日文的造詣,均非等閒。只是為其他的才華所掩蓋而已。
 李叔同從事教育工作前後只八年;其中最安定的應是於浙江師範學校的六年。此時他家眷分置天津與上海兩地,自己則隻身住在校舍。使得他有充裕的時間從事各種藝術創作;並有餘暇旁及其他學問。這可是他的豐收期。誰知正當他盛年之際。竟幡然改變人生的方面:斬斷人世間的情愛;封鎖了洋溢的才華;也拋棄了一切名利。在西湖邊的虎跑寺遁入空門,去成就他的另一番志業。那就是弘一法師與律宗了。
 李叔同為什麼出家?自來無有答案。他自己也絕口不提。一般人半路出家,多有重大的原因,使他身心受嚴重的刺激,為求解脫以恢復心靈的平靜,乃相當痛苦的下決心。像李叔同這樣在人生最顛峰的時候,事業與家庭也都得意,竟無任何徵兆的出家了,實在看不出所以然。如果強為辯解,那只能說是一個「緣」字了。不過這與他那滿腔的熱情與多愁善感的藝術家性格必有關聯;還有以那高智慧的識見,才能作出如此斷然的決定。
 在佛教的各宗派中,公認律宗最嚴謹,修習也最刻苦。弘一法師有鑑於當時僧道紀律鬆弛;甚至蕩然。乃以振興佛道為已任。所以便一頭栽進了律宗。以他聰敏的才智,加上認真的治學態度,深入淺出的整理出許多佛典律條,供佛門子弟規箴。同時系統的校訂律宗典籍,使之便於索引閱讀。並時常為同修開示講解律學,使之發揚光大。
 法師除了用功於佛教經典外;雖然出家,卻不避世。為普渡眾生,常利用雲水苦行之便,四處弘法講道;更以他的特長書法,寫佛句贈人。寓佛於藝,廣結善緣。其晚年長居閩南,為培育佛門人才,乃創設佛學院,使失學的僧侶能接受基礎教育。凡曾受教或與其接觸之僧眾,無不為其莊嚴、博學與仁慈所感動。至於其於佛門之生活,嚴格持戒,身體力行。衲衣芒鞋,一杖飄然。不輕易受供養,不住持道場,閒雲野鶴,萍蹤天涯。
 出家後的弘一法師,有宗教家的慈祥;有藝術家的飄逸;有高知識的超脫。所以,同樣是和尚,可是他這位和尚的氣質就不一樣。所謂出家人看破紅塵,他這才叫看破。放下人間的一切,改以佛陀的愛惜護蒼生。只惜天不假年,由於其身體素單薄(困於肺疾),加上長年的苦修,自然營養不良。卒至六十五歲盛年便生西。豈不痛哉。
 弘一大師的逝去,不論知識界或宗教界,無不痛惜。他的風範,更讓後人無限追思。雖然他並無任何偉大的事功,然而他所表現的完美人格,猶如冬陽般和煦照人,仰之彌高。尤其於中國佛教的近代史上,他已列宗師級高僧,當可不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