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愛在戰地裡
穿梭時空,彷彿又回到從前,第一次搭船,第一次與大海如此接近,船在海上行走,不是溪水潺潺的流,而是千軍萬馬奔騰澎湃的磅礡氣勢,我目睹且感受乘風破浪的快意,一望無際。水連水、天連天、而心連心,繫著的縷縷情意,我搭乘的是愛之船,為了愛,而乘風而破浪。
甲板上重疊無數濕漉的腳印,有歸人的心情,有戰士的征衣來去,有回鄉探親的情卻,我來自台灣將飄向東湧。為了擁抱大海,任憑海風中夾帶絲絲的海水打濕臉頰,亦捨不得離開甲板,倚著船柱,一波波的浪花正帶領著我編織愛的夢幻曲,只感覺很美,而幸福在自己的心中詮釋,不曾想像過未曾謀面的島嶼,但是我早已有心理準備,再惡劣環境,我都可以適應的,祇因可以跟所愛的人一起呼吸相同的空氣,生活再苦亦覺甘美。
雀躍的心情,因船已航至終站而不能自己,我沒有暈船,或許是愛的力量超越海象的惡劣,第一眼的東引,直覺的孤寂中帶著淒美,有著處女般羞澀的面紗,換乘接駁的小船,左右顛覆,沒有險象卻感受刺激。與另一半白手起家將列為婚姻開始的第一件事,我帶來的是愛心、信心,加上我的一雙手,應該可以把一些事變成可能,我不怕窮,我在乎的人是否有志,物質只圖溫飽,而精神確要充實,人之無志,如茫茫大海中航行的船隻,不知靠岸何處,沒有目的地的漂泊,有所期望亦是對人生負責的態度。
當時島上沒有自來水設備,用水必須至水井汲取挑回家,而島上的用電是靠著發電廠的柴油發電,常常因電量的負荷而停電,蠟燭成了夜晚必備用品。第一年的冬天,也讓我領教了寒冬的冰冷刺骨,印象中只有阿里山的樹上霜及滿地的雪白,才有臉頰冰冷的寒意及滿身的顫抖。民國六十七年東引的冬天,北風總是狂飆,猖狂的颼颼亂竄,有點刺骨,有些寒心,而我的禦寒裝備全是台中的氣候,我長了不曾見過的「凍瘡」,也見到如小彈珠般的冰雹,有旋律的滴落在瓦片的屋頂上,或是打在行人的身上,那種感覺卻非常新鮮,滿身的快意。清晨洗濯的露珠晶瑩閃爍的披掛在草地上、瓦房上、電線上,眼睛頓時亮麗,多美的創作,此物此景,於今卻難得再見,生態失衡了,人心似乎也失真,大家在追尋享受。但是當時居住在島上的居民不可能有太多享受,一個月三次的交通船艦往返載運了大家的精神期盼,駐守島上的軍人心情更是跟著船的到來而興奮,可以收到家人愛心郵包,亦或愛人的情書,即使看著十天前的舊報紙,一樣有種享受資訊的滿足。隨著電報、電話的開放,東引終於也享受了文明的洗禮,船與信件的期盼再也不那麼重要了,現在有了自來水設施,一切都方便了許多,回想以前沒有衛浴設備及排隊取水的日子,對於目前的生活,我已感覺滿足且感恩,比起對岸的同胞我們呼吸更自由的空氣,暢談更自由的言論。
那年的春季,每天傍晚高高興興的踩著夕陽的餘暉佇立岸上數著歸來的漁船,每艘漁船都是滿載而歸,滿艙鮮黃的魚,後面還拖著滿網的魚,船身因負荷行駛左右搖晃,如頑童踩在蹺蹺板,但是老船長的技術熟練,滿載回來的雖不是滿船的黃金,而這些金黃色的黃魚亦不就是漁民的財富與最愛。靠了岸,台灣來的商船馬上進行收購,裝運不下的魚,只好全部再往海裡倒,記憶中曾經買過批售的黃魚,一公斤黃魚才三十四元,比起現在的物價,差距太大了,肉質的鮮美也比以前遜了些。以往東引的春季,遠至莒光,北竿的漁船皆會靠泊東引從事黃魚的捕撈,漁季下來大概就是二個月,因為多了這些外來的船隻,碼頭變得熱鬧了,街巷的人也變多了,豐收的時候,晚上燈火點點作業,趕著潮汛天亮再出海,二、三天沒有休息,漁夫們的臉上卻沒有感到倦意,小孩高興的遊戲,婦女們更是喜上眉梢,漁村之樂於漁季豐收時所塑繪的景象,是最吸引人的。現在的大陸漁民喜歡炸魚,大小通吃,沒有魚可打,再也看不到漁夫臉上的笑容,而望海興嘆,而我依舊喜歡於黃昏佇立岸上數著漁船點點,數目卻少得可憐,亦令人心酸。
漁業蕭條,商業有了起步,東引第一家海角咖啡廳開業了,帶動了商業的氣息,超級市場的經營,繼有的楓樹林餐廳、KTV、卡拉OK,最近開業的保齡球館,算是一種進步,繼而兩岸小三通的交流帶來一些人文的轉變,網咖店也取代流行,然我鍾情的仍是東引自然的景觀,那一片大海是最豐富的資源,誰能容下這一片大海,就是最富有的人,我愛這片海,愛這裡的空氣,愛這島上迎風而生長的植物。
早期沒有白米吃,後來管制蓬來米進口,吃的是戰備米,物資的匱乏,除了新鮮的魚,其他皆很短缺,軍中的豬肉罐頭是大家的最愛,鳳梨罐頭更是受女性的青睞,記得當初有家手製饅頭店,非常受歡迎,買饅頭必須排隊,現在吃饅頭的人,似乎只有阿兵哥兼具數著退伍日子的功能。
而每年的秋季民防守備隊的訓練,也使村莊添加了些戰鬥色彩。我亦接受了幾年自衛隊訓練,編列於機關隊,穿著迷彩野戰服帶著鋼盔的婦女中隊,每個人從纖纖女子變為女中丈夫,威武帥氣,卻仍不失嬌柔依人之媚,看了也會令人心動。救護訓練是婦女中隊的重要課程,大家尚能勝任,而夜行軍或打野戰射擊,總有些人怕怕,一回生二回熟,只要接受過訓練後,對槍枝就不會有恐懼感了,關保險、開保險、瞄準射擊,這一串的動作,對於居處外島的住民是必須熟練的動作,為了保命也為了保衛鄉園,誰皆不會拒絕去學會它。結訓時,大家亦感充實多了,而隨著動員戡亂時期的結束廢止,防空洞變成了廢墟,不再有自衛隊的足跡,想再有肩扛步槍行軍或打靶的機會已不再有,這些成了過去的歷史,而現在政府所辦理發放的自衛隊補償金,每一張申請表,皆有每一個人訓練的回憶錄,總統由人民直選,在海之隅的東引鄉民,也有選舉總統的投票權,走過從前,回到現在,社會有些亂象,民心有些搖動,中國大陸又喜好軍事演習,然生命中有許多不能管理的情境,確是人生裡最大的悲情,對於生活的負面情境,必須有包容的心,才有更廣大的思維、更體貼的見地以及更深刻的體驗。
第二部:紅塵之愛
曾經燈塔裡的童年玩伴,曾經共同走過的足跡,映幻出歡樂的童年生活,天真無憂。沒有白米飯,只有地瓜粥,母親叮嚀著一個蜜餞必須配一碗粥,西瓜皮曬乾醃製成素紅燥肉,紅色的辣椒下飯吃,香噴噴的白飯是最愛,巧克力與糖果更是孩子希望的美食,貧困是物質的生活,充實的確是大自然的賜予,洗濯純潔的心靈,不需要花費一毛錢,滿坡的小野花令人心曠神怡,清香撲鼻的野草味夾帶在柔柔春風裡,吹送給你,頓感如被寵愛的擁抱。天地與我為伍,俯瞰著這浩瀚之大地,蒼穹之視野亦盡入眼簾裡,獨自感受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一片地,一片海,當拾級站在燈塔的高點眺望時,誰又能比我擁有更多••••••。
昔時的玩伴,現在皆已步入中年,有些人已遷居台灣,重逢時的情愫總是在特別的緬懷中寄情,去年清仔因癌細胞被吞噬,從燈塔裡憶兒時的那一幕中消失了,繼林友胃癌的去世不到兩年,兩位正臨壯年的好友,就這樣消失在東引的風情錄中,林君滿身的導管仍然清晰的如在眼前,一起走過的歲月,嬉笑,遊戲,而於病魔纏身時,是一段漫長的路,受過痛苦、煎熬,卻仍無法留住燈塔的尋思而沉睡‥‥‥。而劉大哥的病況也因惡化而結束,與小兒同班的那位品學兼優的清秀女孩,生病了後送到台灣,不過二十天的光景,班上就失去一位活潑可愛的同學,不禁感傷人生之無常皆有可能造訪,生命在呼吸之間,似乎誰都無法自主。六道眾生的人道,就因為人的情感與智慧均等,所以人很痛苦,每天會反省,掙扎想要超越,但是誰又能超越死亡,四十載的人生旅程,誰甘心就這樣結束,誰皆不願接受無奈。腦海中亦浮現乾媽幾根稀疏頭髮中的頭顱,只感心痛如針,頓時的無力感如天地之迴轉,精神可以長存不朽,而身軀的腐壞,總是要令人經歷生離死別的轉化,而悲痛,而哀傷,誰能抓住永恆‥‥‥。
誰是最愛,燈塔的兒女們是爸媽所愛,一張張饑渴的嘴巴,貪婪的眼神,在那個年代,生活是苦的,日子仍然要過,省吃儉用,刻苦耐勞,夢裡奢求的也許只是一支雞腿,或是看場電影,那就很滿足了,周圍的絕世奇景,稍加瀏覽,俯拾皆是,而今這些大自然的景觀反而成了現代新人類的一種享受與奢求,當擁有它時,不覺珍惜,而失去後,郤抱以缺憾。而人的生命未嘗不是在瀕臨死亡時,才迫切的想擁有想抓住一切,為何平日總是遊戲人生,虛度光陰,未能充實的過著每一天,踏實的走過每一日,待無力挽留生命時,徒增惆悵與怨悔。
當這些兒伴陸續遷居台灣後,想必夢中縈繞的仍是燈塔的南風與草香,薄霧的仙境,燈塔眺望的快意與舒坦,雲彩仙子忽東忽西的躲藏,藍海的調色盤亦是忽明忽暗,忽深忽淺,海天對映,沙鷗成偶,悠閒滑起滑落,古老的霧砲威然轟立,朝向何方,觀望對岸仍舊是我們的鄉,我們的情,千年不變的岩石,倚著太白天聲聽潮音,起起落落,容貌亦會有變相,歌頌的友情,也將幻滅,朋友們!在另一個空間裡,是否也曾再回來燈塔巡禮,聽著友人吹奏的心笛和著遠處淒怨的洞嘯聲,聲聲遠揚,柔柔寸腸,幸褔郤填滿。(未完待續)
東引四部曲/王春華
- 2004-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