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張惠雲

  • 2004-12-03
民初的國共抗戰似乎離我們好遠、好遠、好遠!
經歷風雨的洗滌,那古老的房舍有了歷史的塵埃,傾倒的圍牆,爬滿牽牛也佈滿了藤,雜草已經與人齊高了,有點狼狽、也有點不堪。老房子這時候似乎敘說著乏人問津的苦處。殘破的木門關不住孩時的笑靨,童年的歡愉在輕掩的木門中就可窺探一二。
光陰推門而入,只見雜草齊肩搖晃,看那庭院深深深幾許,大宅的風華何時在歷史中褪了色,本該整齊乾淨的庭院,變了樣!本該雄壯威武的氣勢,遜了色。
風吹散了思緒,緩緩的前進,老舊的大宅早已換下了年輕的面貌,如今衰老的面容呈現在歷史的哀愁上,在木門中那深遠的眼神,卻久久無法復返。
推開那老舊的房門,回憶急速的竄逃而出,迎面而至,令人無法立即吸收,無法分解那湧出的回憶。失落的記憶、凌亂的畫面,分隔成一塊塊的圖像。座落在馬祖南竿東首,犀牛角位置上的牛角村,是老房子的家鄉。
這裡以前是個繁榮的漁村,閩東傳統建築順延山勢而建造,成為了錯綜複雜的村落巷道,在其他地方或許不具有特殊之處,但在閩東風味的建築下,卻是別具一番風味。
國軍在三十八年退守馬祖時,到底發生了多少大事件,問問老房子,老房子或許知道一些,老房子座落在馬祖南竿的牛角村中,佔地一百多坪,只要是一入村口就很難忽視您的存在。
在抗戰後,老房子您到底接受了多少困苦、多少難數的不甘,而那些弱勢人民的心情有誰顧及。歷史在馬祖留下了斑駁的痕跡,如今時代也過了,然而加諸其上得記憶卻無法抹去,您看!砲痕離當時都過了半個多世紀,老房子啊!您到底還有多少沉澱的話語無法訴說。令人感到心酸的是,您身上的歷史!現在或許沒有幾個人知道吧!
民國三十七年,張家先人赤手在遼荒的土地上,重新用一磚一瓦堆砌,辛苦的搭建堅固的家園。然而才剛完工的新家,卻因為國民政府退守馬祖時,用無理的說法強行的借用。張家一共有七個兄弟,可是當時的馬祖卻是個國軍充斥,動亂不堪的時代,人民不但貧困潦倒,牛角又是濱海的小漁村,您又說:「當時民資窮困,大伙能否溫飽都成問題,何況是住的地方,何況哪來的餘力出借給爺們!」
老房子您說過,在馬祖人在戰亂中,能有安身立命的處所可說是難上加難,沒想到在最險惡的時代裡,不服輸的馬祖人咬著牙關撐了過來,然而張家子民也在動盪不安的時刻,一一挺了過來。
老房子您說您的生辰是民國三十七年,為什麼三十八年後您卻是別人的童養媳,佔地百坪的身軀,卻無法容下張家的孩兒。您語重心長的說:「在當時的馬祖,人民承受了戰爭的亂象,承受了砲火的荼毒。」那般動亂,我想對您而言是否像一場夢靨,像是一段長達十年的夢靨,卻又是一段長達十年的想念!你說是嗎?
當我試問著在您身上的過去,您卻靜靜的沉思,彷彿掉入了回憶的旋渦,可您卻又不知覺的脫口說出從前。您回想著那一聲聲的哀嚎,恍若在馬祖的任何角落都可以聽聞。想當初國民黨的七十六軍退守馬祖時,那般場景可說是一場浩劫。
在靠海的小島,貧瘠的土地說他沒有沒有什麼富庶的資產,人民唯一只能靠海上的魚兒圖個生活的需要。另外加上自家所種的蔬菜,和少許的雞、鴨才可以維持偶爾的溫飽,七十六軍的爺!您要多也沒有了。我們的土地屬性是丘陵,一望眼又是一個起伏,沒有多大的平原,也無法供養那龐大軍團爺們,爺!您的退守,讓民風質樸的馬祖鄉村有了巨大的驟變,爺,您的無處不偷、無物不搶到底傷害了多少人,您的到來是一場無言浩劫!
為何百坪大的地方,卻容不下一家的老小?為何民房需無異議的借送出去?為何佔領了十年一聲道歉都沒有,就連一分租金也不見,這份甘苦有誰可還一個公道,或許歷史可給一個不容抹滅證據,時間可以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老房子您可知馬祖的冬天有多冷,是否曾下過冰雹呢,就連雲台山上都下過雪吧,大房子也如預期的不夠您用了,張家的孩兒令人預料的是住草寮、睡外面,老房子我可以問您嗎,您前方的破草寮睡的安好嗎!我還想問的是:「老房子您會冷嗎?您是否受了凍瘡的侵擾,好點沒!您暖嗎?那破草屋有辦法擋住冷風的包圍嗎?當您真的不適時,切記提醒一下,如今樓上還不能給您用,還有官員在裡頭辦公呢!」
在越困苦的地方,似乎悲劇就越多,假使窮到需要送女兒去當童養媳,是否意味著民國三十八年退守時的艱難,人民也只有「貧窮」兩個字好用來形容。乎聞噩耗,有人不可置信,有人卻早已預料而有心理準備。想想家裡窮,唯一可以使全家溫飽的方法也只有如此,張家老大將自己的女兒送去妹妹那做童養媳,然而卻受到百般的虐待,送出去的女兒像是潑出去的水,能如何?最後她或許受不了折磨,選擇用她覺得最好的去處,那就是「上吊」,用壯烈的犧牲,說明自己對現狀的無法忍受,這會是窮困帶來的悲劇嗎?還是這時代所交付給人們的紀錄片。老房子啊,您初聞乍聽下,難過嗎?
隨後動亂終於平定了些許,民國四十八年縣政府終於有了自己的家,連江縣政府搬到了鐵板,住著真正是他們的地方,也是因為經國先生到來的整頓,老房子啊,你才有回歸的一天。對了!老房子,您可否敘述 經國先生當時到來的盛大,是不是全馬祖的家家戶戶正歡天喜地的放鞭炮呢!到來的這個消息,就彷彿昔日的陰霾全一掃而空,整治後的馬祖舉鄉歡騰,一直到該留的在原地,該走的都離去後,馬祖終於回到了屬於馬祖的安寧和純樸。
老房子您可曾知道,您的前身可是連江縣的連政公署呢,那可是國民政府真正的第一個據點呢,您看您的村莊「牛角」,在當時趁勢成為全馬祖的行政中心呢,只要是您聽過的二二八、二二九、國民黨行政黨部…等,都曾在這駐紮過呢,在民國六十年前它可是頂頂有名的第一大村。曾何幾時,靠海的您因漁業日見蕭條,還有諸多單位一一搬遷,才會使昔日的繁榮,最終成為落地的死灰,激不起美麗的煙花。當時那落寞現今的我已無法貼切體驗,或許猶如「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那般唏噓。但我相信縱使經歷了綻放的絢麗,最終也會留下遍地落埃,但對您而言那是滿滿的思量,滿到無法盒裝、是一段烙印在身上的年輕。
雖說當時人民無不哀嘆,但大家都因為國民政府來到,那軍民一家的榮譽感還夾雜著過去諸多的往事還回憶著! 至今好多老人家都還對當時情景再三的描述呢,這對馬祖來說可是種苦後的甘甜,對了,長一輩的老人家不都喜歡在您身旁談論著,戰爭的回憶,戒嚴時的演習。您還說鐵堡岸堤上的碎玻璃是當時為了防水鬼的而弄的呢!對於您而言,當時的英勇事蹟可是種深深的榮耀呢!
老房子!尤其您是親耳聽聞經國先生的話語,親眼所見經國先生的身影、這諸多種種您看!現在有些老人家還常拿出當初的老照片,百般的擦拭著,擦拭出陳舊的泛黃。如今還不停的回首!看看當時和經國先生合影的紀念呢,而後,山隴更名為介壽,也是為了當時總統蔣介石先生六十九壽辰而改的呢!
快模糊的舊照片,紀錄下老房子的興衰、喜怒和哀樂,想當初的老房子,再看看現在,它的身影是否也起了化學變化。隨著時代的進步,馬祖的人口頓時流失了泰半,很多馬祖的子民都來到了台灣打拚,要成為社會的棟樑,張家的子民大多也來搬遷到了台灣,開拓了新的家園,然而孤單的老房子呢,您會不捨嗎?
老房子您知道嗎!八二三炮戰,金門和馬祖如同難兄難弟,馬前士卒,但金門因八二三而成為舉世聞名的戰地,它是影響世界政局的一環,相對下我們沒有輝煌的砲傷,但您知道嗎?清宣統二年,在廣州起義失敗時,那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中,卻有十名犧牲烈士屬於連江縣,您可否聽過老一輩的依公們,說過他們英勇的事蹟嗎?
久了、舊了、破了、老房子真的老了,多年的雨打風吹,老房子的面容早以不復當年那般俊俏了,然而張家的孩兒從不忘本,老房子真的不堪使用又如何,老房子隨著時代淘汰了又如何。
張家的孩兒在富裕的年代下,學著先人赤手的用一磚和一瓦,將小時候所看過的老房子,付諸原貌,找回以前的夢。改良後的大房子,有著藍天般的屋簷,嵌崁式建築的木造屋子,有太多太多。老房子不但變成了從前的回憶,也變成了新穎的現在。它所具有的特點,用說的不足以形容,只由得他人細細淺嚐。記憶!議的太過長遠了。那堅硬的大理石和花崗岩,似乎包覆著古色古香的從前,獨樹一格的風貌,可說是前所未見。然而老房子前流水般的園藝造景可是其他無法比擬的。
老房子,您看您身上的石頭是如此的堅忍不摧,是屹立不搖的堡壘,但對我而言,更像是鞏固了全部人信念,而那股力量,是守護綿延不斷的血脈,是永遠的傳承。
經歷了這一切的努力,費了好大的勁,「努力」使牛角的老屋得到了新生,讓老古厝從遺忘變成了重視,這一切的辛勞始終是屬於不畏激浪,不懼險惡的馬祖人。
我知道,我知道,年長的老人家,一個個走了,好老,好老的房子破了個大洞,馬祖人凝聚的信念足以修補那破洞的歲月,老房子,老房子,您始終還是—保衛馬祖聚落的老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