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位的特質與來源
當蘇秦封相得意路過洛陽的時候,看見他的嫂子「前倨後卑」的樣子,喟然慨嘆:「人生世上,勢位富厚,蓋可忽夫哉!」前人也曾說過:「大丈夫不能一日無權,大丈夫不能一日無錢」的話。不過這「權」「勢」屬世的東西,卻未必世人都希望有的,只有少數的野心家確是特別熱衷。
權位是「權力」與「地位」的優越意義,它的特質是對「人」或對「事」具有「操縱指揮」的效用;這是權位的基本特質。由於有此特質,就反映其人具備了「高人一籌」的才能;這是權位的第二特質。再次,如果沒有人事接受他的操縱指揮,權位不是隨之而不存在了嗎?於是,最後一個特質,就是不知誰為他預備的那些「接受指揮」的人。質言之,這「權」「能」「人」三個特質缺一不可。
從古世上有才能也想有權位的人很多,而得有權位的卻是極少。這事實,說明了權位不是自己所能造成的。那麼權位從何而來呢?很簡單,既然不是「自創」的,也不是「碰巧」的,那就是來自「人力」之上和「偶然」之外的了。這一來源,一向把它名為「造物者」,倒是沒有錯的。
賢者與能者的特質
禮記禮運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聖經:「接了這信,就可以在你們主人的眾子中,選擇一個賢能合宜的,使他坐他父親的位;」這是說,凡是賢能的人,都可能被選為居有權位的貴職的。「選賢與能」為高官,似乎是人類的一種習慣,是天經地義般不可改易的習慣,也已成了牢不可破的規律。何以有此情形呢?其中有兩個道理。
原來我們人的一生,除動物性的食、衣、住、生孩子和求享受之外,具有萬物之靈的人性的,只有兩種作為;一種是「人格」的表現,一種是「智慧」的活動。而「賢」則是代表人格,「能」就是代表智慧了。賢是高人一等的人格,而能則是優人一等的智慧。
但是,賢與能卻又各具特質而不相混,也不一定有連帶的關係,有的賢而無能,而多數則是能而不賢。論權位,其作用乃對付人事上的糾紛和增益人群的幸福,原當以智能為主而不以賢德為主的;但因賢德乃人生最重要的品性,具有「捨己從人」、「控制智能」的作用,使智能不至因「自私」而誤用、濫用,乃至敗壞。
再者,賢與能雖然都可以後天修養而成,但兩者卻也有本質上的不同,賢者先天條件強於後天,而能者則後天條件多於先天。能者可以益人亦可以害人,而賢者則只有益人,而且可以捨己愛人。賢之所以貴於能便在此。
責任與名位的關係
每一個人都有他的責任,這責任乃隨其人所處的地位不同而異,如為「父」的和為「夫」的責任不同,為文官的和任武官的責任不同之類。父子與夫婦等乃私人的倫常關係,原有「天性」的存在,本「良心」行事就可以;而權位乃為「公職」而設,其責任具有法律上的「強制」性,非僅良心而已。
論語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又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聖經也說:「照所定的例……使他們各供己事……各盡其職,」「所以敬重我的職分。」這是說每個人的責任因名位、職分而存在,也應當盡職,若不盡力盡忠,便有失職之羞了。
責任不是權位也不是賢能,它是因權位所規定的,從賢能所表現的對人的「貢獻」。責任的特質,是一面具有「法律」的強制,一面具有「良心」的監察,如果一個人享有名位而不克盡責任,就要明對法律,暗對良心負其責任的。責任並不是能力,能力有能與不能的情形,而責任不是能與不能,而是「肯」與「不肯」。如果肯而不能,那是能力的不足。無論是能力不足和不肯盡力,都不能享有名位。否則,就不但有「尸位素餐」之羞,具有「誤事害人」之弊。
賢能與權位的互長
一個人之所以有智愚,賢不肖的不同,其中有兩個因素,一是「天賦」的不同,一是「自力」的差異。自力雖可以補救天賦之不足,畢竟要受天賦多少的限制;因為作為賢能根本的聰明、智慧,不是自力所能獲得的。至於權位,在表面上好像是人所設立的,但權位卻有兩種特質:第一,誰也不能為自己設權位,它是眾人所設立的;誰也不能依己意得到權位,它是由眾人所賦予的。第二,權位必與賢能連在一起,是由眾人給予賢能之人的;同時,並非給與賢能之人享受,而是要賢能者運用權位替眾人服務;有時也可能作為賢能者服務有功之後的賞賜。
既然權位乃給與賢能,而賢能又有賴於天賦的聰明智慧,那就等於權位乃為賢能而設,無論造物或自力,必先造成賢能,然後乃有權位;必有益人的作為,乃能保焉其權位。換言之,賢能作為愈大,其權位也愈高;權位愈高,賢能的效力也愈大。此種互相成長的現象,就是中庸所謂「故大德必有其位,必得其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故栽者培之……」聖經所謂「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的道理。因此,凡賢能的想更賢能,有權位的想更高貴,唯一的條件就是自己先能「有」和「大德」,才能享受「天助自助者」的福氣。
賢者尊貴帝王為輕
論權位,帝王乃權位之極;但因帝王之賢,每不能稱其職,而賢者反能「立德、立功、立言」造福人倫,凌駕帝王之業;所以自古人民皆祀奉賢能之士而不祀奉帝王。中國古史,上古帝堯之世即有高尚之士如巢父、許由鄙視帝王之業的記載。戰國策也有一篇文章論到賢者尊貴於帝王之事。有一位賢士名顏斶的去見齊宣王,王叫他到王面前和他說話,而他卻反叫王到他面前。於是兩人有這樣爭執的對話:「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對曰:有。昔著秦攻齊,令,有敵去抑下季壟五十步而樵採者,死不赦。又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於此可見權位確不如賢德。
我們再看,自古有兩位受萬民崇拜的聖者,不是帝王而比帝更尊貴的,一位是耶穌,被尊為「萬王之王」,人類「救主」;一位是孔子,被尊稱為「素王」,「萬世師表」。有權位的古帝王,就是堯舜禹湯、大衛、所羅門,雖有人讚美他,卻沒有人崇拜他們。所以賢德還是人間最寶貴的。至於千古的暴君強權,身敗名裂於權位之上的,更不必說了。
培養賢能壓抑權位
從人類歷史的演變情形看,自最初的「神權」時代開始,被人君竊據為「民權」之後,權位因世襲或竊奪結果,暴力伸張,賢能沒落,造成亂局,於是君權被推翻,而代之以「民權」。自此之後,民權時代的權位,只具「職責」的意義,不含「權勢」的意義;而反此意義的如「獨裁」「極權」,終必被棄於人民而毀滅的。所以如今之後,乃屬壓抑權位的世代,權位只是人民給予「公僕」行使職責的工具,不是任何個人的權力。
至於賢能,卻又不然。由於人類智力領域的擴張,生活水準的提高,更需要高級的能力。而另一方面,由於人心不古,道德墮落的結果,使人感到夠水準的一般德性,賢能比之能力更為重要。因此,培養賢能一事,不特是父母對子女的責任,更是國家對人民教育的責任。一向把「德育」作為教育的主幹,把「宗教」作為社會的軌範,便是此中至理的表現了。
古時,造福人類之事需要權位方可施行,如今,造福人類的範圍擴大了,只要是賢能之士,都有機會為人類造福,而且比之高官顯宦更有過無不及。所以「培養賢能」和「壓抑權位」,是人群的需要,也是時代的課題。
權位與賢能/壬癸
- 2004-1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