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場雪，雪花紛紛揚揚、漫天飛舞中，我走向田野。我聽到陰冷斜長的冰凌兒，從身後的屋檐下啪的一聲碎在地上，晶瑩的雪水潤在我的臉上，腳上咯咯吱吱的聲響使原野變得空曠，那一瞬間的感覺真是清新而又異樣。村頭的樹木是銀白的，原野更是銀白得沒有界線，一望無際的潔白，讓人眼前豁亮，心裡充滿了少有的純粹。我就那麼純粹著，彷彿是讓這純粹牢牢地保持一天、一年、一生。
那一年的秋天，傾盆大雨中，我在街上穿行，周圍的世界都是水聲，腳下成千上萬的氣泡在我的前後跳躍，一層層細密。一切都實實在在，不折不扣地沖刷了一遍，天空，大地，甚至思想和情感，都像是死死活活的來過一場。
而雨後的天空，卻藍得像海，如一塊偌大的玻璃。街上的行人都仰起脖子，努力大口地吸著空氣，都是清清爽爽的感覺。那清明的瞬間，像與昨天隔了一個世紀，竟使人的感覺有了本質的不同。
我還記得那個充滿暖陽的秋日，麻雀粘在樹上，比葉子還稠，一層又一層，疊羅漢一樣鳴叫著。天地無風無塵，真實與虛幻交替。於是，恍惚之間，我一下子懂得了虛幻也是一種真實，一種內容。牠可能包容得更多，的確是包容得更多。
我還記得初戀時的感覺，心裡充滿了新生活的味道。愛使世界變得燦爛，花紅柳綠，所有的形容都不過分。人生就像一輪艷陽，總是處在感動之中，使人有著那麼多的靈性與煥發。日子就像大道一樣筆直，寬寬敞敞的模樣。我能聽到心聲汨汨如水一樣流淌，又常常澎湃如潮。
我的第一篇習作，是發表在四年前的那個盛夏的六月，世界佈滿了蟬聲。蟬聲在榆樹、榕樹上的任何一方，把太陽撕扯得更加火熱。於是，四年前的那個六月，也就成了我永遠不忘的一個瞬間，至今美好似存。儘管後來的生活裡，還有著許多的六月，儘管後來的六月裡，我同樣發表過少許作品，但心中的喜悅卻是來自於那個老早的六月。許多東西都像自那個六月開始，前後連接，擁擁擠擠地排滿了我生活的履歷表。
生活就是這樣，自某個瞬間開始。
我還記得鄉間的一棵碩大的老槐樹，牠的樹幹支支楞楞地托著天空，雞狗都在的暗影裡納涼。那大概是七月，一地的槐花沁人肺腑。於是，我心中便有這樣一棵七月的老槐。牠似乎與一切都沒有聯係，但牠的瞬間闖入，卻象徵著整個的七月。於是，在我的心中，七月就是這個樣子的，一棵高大的，茂盛的老槐。
我還記得一條大路，靜靜的鋪躺在十月的陽光下，黃燦燦，筆直得能使人走到天上去。於是我想，人應該永遠這樣走下去才對。
我還記得一次春天的雨後，漫天飛舞著那麼多的紅蜻蜓，那一瞬間，簡直成了我整個童年的美好鋪墊。而在我人生二十歲的那一年，一個售貨小姐在不厭其煩的服務後，還能對我報以微笑，驅散了我對人際關係的全部緊張。那時我的心裡肯定「 」了一聲。我好像是從那天起才真正地學會了從容和謙讓，也化解了先前與日後與人交往中的許多不適，我是從那個瞬間學會了怎樣對人、對己，這是何等的重要啊！
那一年，在我明顯做錯了事時，朋友的那句真誠的「沒有關係」，使我始終不忘。儘管牠是那麼的平常！從此以後，我也學會了把友情和寬宏送給別人。
偶然之間，一抹紅透了天際的夕陽，會讓我感到將來的美好，一個寒冷冬夜裡為我明亮起的窗，會讓我傾骨地感到家的溫暖：：：：。
一切都沒什麼，都只是瞬間，都只是剎那，都找不到頭尾，都沒有可再講下去的故事和人物。但我總是記得這些，記得這樣的瞬間，並深深的為此感動，永生的難忘。
人的一生裡，總有著大段的冬天，有著大段的平淡，大段的不盡如人意的遭遇。但總有一些東西支撐著我們，讓我們想到美好，仍有希望。於是，我們有了間歇和過渡。我曾想，這到底是些什麼呢？
回首驚看，我終於感悟到，就是這些可貴的瞬間，就是這些瞬間在心裡的反覆無窮，拚接著我們一個又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於此，我們一再地感到人世間的幸福，感到生活的意義與生命的價值。
我知道，我的生命之所以還在融融地流動，之所以還有情感的喧聲，之所以還有許多要感悟的東西願意去感悟，都是因為這瞬間的存在。這就是我們的行色匆匆，又充滿希望的整個人生。
流淌的瞬間／練云婷
- 2005-06-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