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見到父親的那一幕,已是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他已是靜靜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著引流管、鼻胃管、呼吸輔助器,沈睡昏迷著,也任由著機器操縱他的生命權,隔著透明的玻璃窗外瞧見瘦弱的父親很難想像,才在一年半前壯得如生龍活虎般直嚷嚷要減肥的父親,如今瘦得難以想像,那個曾經在年少時參加過抗日剿匪的英勇戰士,由光榮退伍到至今抵不過死神的召喚呀。
見到我返台探親的母親不停的泣訴,父親送醫最後清醒時一些話「小妹呢?小妹在哪?之後便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未再醒過來;還有,姊夫揹他上救護車臨走之際,無力的吐露一句:我痛!我好痛……這會才了解自己錯過了什麼」急忙趕到加護病房,穿上隔離衣,悄悄的走到父親身旁,在耳畔呼喚:爸,是我,小妹回來了,您醒醒啊…爸,您快醒醒,看看我呀…語畢,看著面色極為慘白的父親,內心有些不忍、有些難過,忍著泛紅的眼眶,輕輕按摩那瘦如柴骨的手臂,片刻間如奇蹟般,父親突然睜大他的右眼,凝視我數秒之久,隨即又閉上眼,(事後,我才明白,父親的左眼早在戰爭時,被敵人用槍托打傷而導致模糊,最後失明了)未久雙眼緩緩流出少許淚水,那次之後,父親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瞧瞧身邊的親人。
如今可待追憶的是照片中的生活記錄,即使已成往事,但也是重溫舊事最好的寫實錄呀,儘管時間的變遷、人事的全非,父親所給予的愛卻是無法抹去的,記得欣賞琦君「下雨天,真好」,有一小段文章內容描述著,於我心有戚戚焉感受。
如果我一直不長大,就可一直沈浸在雨的歡樂中,然而誰能不長大呢?人事的變遷,那一年回到故鄉,坐在父親的書齋中,牆壁上「聽雨樓」三個字是我用松樹皮的碎片拼成的。書桌上紫銅香爐裡,燃起了檀香,院子裡風竹蕭疏雨絲紛紛灑落在琉璃瓦上,發出叮咚之音,玻璃窗也砰砰作響。我在書櫥中抽出一本白香山詩,學著父親的音調放聲吟誦。父親的音容,浮現在搖曳的豆油燈光裡,記得我曾打著手電筒,穿過黑黑的長廊,給父親溫藥,他提高聲音吟詩,使我一路聽著他的詩聲音,不會感到清冷,可是他的病一天一天的沈重了,在淅瀝的風雨中,他的聲音愈來愈低,我終於聽不見了,永遠的聽不見了!
父親的疼惜是無間斷的,然而在孩子們眼裡便是一種負擔,其實他是明白的,也了解所受的傷害,但仍是心甘情願付出,直到有一天他無力的付出時,才霍然明白,父親的疼惜心,父親默默不計代價的付出啊!祇是兒女們事後的悔意永遠是太慢了一點呀!也永遠記得父親睜開右眼的那份期許。
憶/劉小倩
- 2005-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