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賀台灣省立基隆海事（水產）高級職業學校馬祖校友會成立
前言
馬祖地區台灣省立基隆海事（水產）高級職業學校校友會於日前成立。母校基隆海事，在我走過的歲月裡和求學的過程中，都算是一個影響非常深遠的重要關口。我的健康體魄，是在那時奠定下了良好基礎；我的升讀大學，也因有許多優良師長們的辛勤教導和關懷，與馬祖學長們引領下，而平順成功；而我此時最該不能不提的，就是我的父親一輩子渴求成真的夢想—脫離貧窮，也是在這裡開始，重重的落到我身上…。
我對校友會的誕生，用「總有一天等到你」這首歌來形容心中的那份盼望已久，和一種非常難以口說表達的深遠寄想，或許較能鮮活、具體地映照出來。
如鳥羽翼喜方豐，振翅能飛天海角
我從來不會刻意隱飾或恥於談及自己來自於這所背後總有人議長論短的母校的過往歷史。
民國五十九年夏天，我和三個同學，從馬祖港搭乘海軍「開口笑」中字號補給艦，冒著六、七級的風浪，或坐或趟在白天熱如鐵板燒、夜裡涼冷像冰塊般的甲板上，搖搖晃晃了十幾個小時，終於凌晨五時餘抵達雨港；晨曦中的陌生基隆，教我們四個小毛頭倒忘了這一路上的不下十餘次的暈吐煎熬，大家都興奮異常，拎起行囊，抖擻精神，踏上碼頭。
在我記憶中，從年少到中年，生命中無數次的離家或告別，奇怪的是竟然僅有這一次，我沒有任何一絲的離情與丁點的不捨。那情景，真好比羽翼初豐的、能不依親鳥在旁照顧呵護的「仰首向天鳴、振翅高飛去」的小鳥般，光明的未來似乎就在此刻乍臨，但有一股壯志雄懷，像潮湧生，綻在臉上。
反憶起三年前，進入馬祖初中，初一新生訓練三天，男女生一百餘人全體住校，由教官集中教育訓練和生活管理；夜裡，一床大通鋪上下層，男生們個個頭亮如小沙彌，熄燈號令下，排排趟著，噤聲未敢語，一室靜悄悄；這一票子乳嗅未乾且乃黃口的小哥、小弟們，真睡、假睡，還真得看個人的修行或能耐了；好笑，我居然會因不能睡在家中的那塊熟悉的樓板上，難過得眼淚汨汨而出…；家，不就近在山崗下的山隴東邊？
幾天後，劉曹二位同學坐火車南下，到鳳山陸軍幼校報到，我自己則和另位曹同學，就近爬上了「好漢坡」註冊。
好事未傳壞名先，門下徒眾皆受殃
基隆水產或基隆海事，過去有人以海盜學校名之，也有人汙其為流氓訓練營。這樣的形容，當然不能稱之為公允和恰當。
民國七十年，第一次全球石油大危機未來臨以前，在基隆地區名氣最大的學校，就是基隆水產（海事）學校。當年，外界許多不了解內情的人，總以較為負面的個案事件，評價咱們水產的前輩們，認為他們多是靠霸氣和蠻力立萬；看待咱海事的後起者，以為仗的不過班進班出的幹群架揚名，在大基隆一帶如蟹橫行。
平實的說，我們放眼中外古今，任何一所學校教導培育出的人中，皆有好的，也不免有壞的充斥著；沒有人敢說一流學校畢業的，日後清一色都成為國家棟梁輩；反之，其他漆黑如墨一般出身的，未來豈都要淪為販夫走卒流？所謂的明星學校，造就了一流人才，但同樣會養成出一些頂級或尖端的犯罪高手，或浮沈政壇，或縱橫商場，或流竄社會，其造成的禍患百千倍於泛泛學校出來的一般人所能夠玩出的花樣和名堂。不也是？我們用理性的角度視之，何者益於社會、福及人類，則當又會有另一種思辯的空間，擱在那裡可供大家好好探究。
何況，水產前輩老大與海事後生小子們，千千萬萬，在中華民國航運界裡亦是雄霸一方的不凡族群，對於國家經濟成長的助益與社會發展的提昇，未落人後，實稱一點無愧。而於其他千百領域的職場裡，「成俊傑，稱碩彥」處處得有，時時可聞。渠等外眾，或有失真或不明，一竿子打翻全船人，咧嘴說海盜，齜牙道流氓，豈不偏頗少寬厚？
學長優秀南針指，好漢坡上苦讀書
我入學的這一年，學校由水產改名為海事。因此，我成為了海事時期的笫一代門生。那時節，且亦是海運事業最興盛的，世界經濟景氣最好的年代。因此，以海上運輪為主幹的航海與輪機兩科，皆從這年開始擴大招生。我選讀的輪機科，就有五班之多，一班四五十人，我和曹張二位馬祖同學一起編入戍班，學號是9298，就如同我以後的各科成績分數般，常於其中上下升降。從此，在「好漢坡」上開始了我扮海事人三年的讀書歲月。
和我同梯進入海事求學的馬祖同學一供有八人，航海科三人、輪機科三人、漁撈科二人，這三科是學校招生的主打科，只收男生；後來，流風換移，女生們也搶進入了這個領域裡，班級的生態如何轉化，不得而知。我們八人被全部打散到各寢室，八人一間住在一樓的菜鳥區，接受老鳥三年級的學長級的室長們管理指揮；整個宿舍二層樓，總共有二十個寢室。入學未久，適逢中秋節，接到通知，當夜於學校後山空地舉辦馬祖同學迎新會，兼歡渡異鄉下的佳節。那一夜，我們正式認識了二、三年級的陳子清、葉松泰、江善泰、曹金輝、吳金應等學業成績表現在各科裡都是異常亮眼，且是水產學制末二期中的頂尖人物；他們不是不讓他人的高掛科裡第一把交椅，就是名列班上二、三常保領先，且後來一梯接一梯，全部由「好漢坡」上下山崗，走進海洋學院金榜上的馬祖優秀學長們。
海事三年，我也在他們不時的指引與鼓勵下，我比班上同學們少了更多的睡眠、用了更多的凌晨時光，常常就著教學大樓穿堂下的昏黃的燈光，端起書本，來回不停地「走讀」，不管風雨陰晴，一樣未歇。三年後，我也順利在群雄爭逐中突圍，隨之步入基隆市北寧路二號的大門，成為海院人。
親盼小子早下山，美夢卻遲數年現
那天，從報紙上赫然看到自己的名字，排在輪機工程學系錄取榜上八名中的第四位，高興莫名。三載苦讀結果，未負師長們既有的期待，也未讓馬祖海事第一代人失顏。這樣的倖致，其中當亦有我自己「趁早放棄前三名」的策略運用，關係實也不小；三年級時，我僅留意各科分數總平均不要掉到八十以下，將九成的精力和時間放在甄試保送海洋學院必考的學科上，不去在意前三名誰是誰非。那時，根據科主任陳哲雄老師的統計分析，同校輪機科中的菁英班「輪三甲」一班中就有十多位成績優異的（在基隆地區偏偏捨棄第一志願省立基隆中學不唸，卻以基隆海事航海或輪機兩科為進擊目標的一流學生），加上其他乙、丙、丁各班達到標準的合起來也計達十幾近二十人，咱們班上能與之一較高下的也不過我等三五人；科主任再觀察歷年全省其他水產學校裡，亦有或一或二的黑馬者會出人意外的擠入海院所提供的總額八名的榜單內；我悉知上述的情資後，心思流轉良久，於是定下了「這一計」。這一仗打下來，師長們的教導和個人的用功自然佔了百八十餘，但是我以為冥冥中似乎也有那麼一些許的「運氣」使然，加總起來，方奏其功。
狂喜之餘，搭車前往台北，除向大哥和大姑、表姐們捎訊外，次日亦特地到電信局拍電報回馬祖向父母親報喜。不過，當這種成功的喜悅經過數天後的沈澱，我驚然覺到三年海事生涯，雖幾乎是年年期期因名列班上第一，均得到為數不少的獎助學金，然而每一次註冊的學雜費和月月不能短少的伙食費和基本的零用錢等，都讓父親張羅的十分困窘。那年頭，家中主要的經濟來源，除了種菜為主要收入外，也同時飼養了一二頭豬隻和一些兒雞鴨，幫襯家計的支出。但我這樣不落人後的表現，真讓父親三年前的巴望—要我「海上跑船賺美金，翻轉貧窮過好日」的美夢，整整遲延了好多年，才成真。是此，父親他原本青壯的歲月裡，又為了我的大學之路，也就變得更加操勞和艱苦起來，…。
海裡游潛路上跑，勤練身體圖將來
我們住校三年，大家多會利用夜晚就寢前的盥洗和沐浴時間，在宿舍外空地拉單槓學舉重，或伏地挺身或以啞鈴猛練身體；幾個三年級學長猶如健美先生般的身軀，很令我欽羡；因此，多會在學長們離場的空檔，把現場的幾樣器材全部玩上一輪。後來，馬祖的同學們，私下還興起單槓與舉重的比賽；不過，這樣的賽事裡，我並沒有出色的表現，倒是游泳和潛水探底摸貝殼，乃我海事就讀期間最擅長的兩項運動本領。
冬天裡，住校生們最好的一種享受或可稱之福利，當是洗熱水澡。然而，那年頭學校沒有裝設鍋爐供應熱水，咱們宿舍裡也沒有浴室這種像徵生活進步的玩意兒；全由學生們自個在宿舍旁的廚房，以煮飯用的兩隻大鐵鍋燃碳生火燒水，大家按照傳統和倫理，先由三年級學長開始；由於一百餘人之多，輪流排隊取水，要是晚到了或殿後的一年級們，常常就甭用洗了，得和著白日體育課流存的汗水和嗅味挨到天亮；縱然如此，我們還是有極強的適應物質欠缺與環境艱困下的生活能力，那就是沖洗冷水澡。靠近廚房外的一口露天大水池，從後山接引山泉水入池，一年到頭從未斷流，平日亦是我們洗臉、洗衣服的場所；天暖的季節，自然是沖澡的定點；由於分取一桶熱水，是這般的困難和不易，從一年級起，秋冬時分，夜裡我就試著在做完伏地挺身後，跑到水池邊，光裸身子，抄起臉盆往水池裡打出水來當頭沖下；就算是遇到寒流來襲，東北季風盛行冬雨綿綿的日子裡，一樣如此硬著頭皮，大吼大叫數聲上陣。好個三年的戶外冷水浴，此後，陳某我的身體可是「冬來不冷夏更涼」。
由於學校靠近和平島、望海巷、忘憂谷和八斗子等海濱風景區，平日是眾人游泳、戲水、浮潛、摸貝、釣魚等種種消閑娛樂活動的熱門地點。我們學科中有門游泳操艇課、通常上課的地方都選在八斗子沙灘進行；有時候等不到公車，只好全班數十人從校門口慢跑一、二公里的路，到下水地點；時序到了十一月，就不能再入海浮沈了，加上又無艇隻可供操練，老師就讓我們練跑步，來回八斗子與好漢坡間。假日裡，我們部分馬祖同學們，為了省錢，老往這幾處海邊逗留玩樂，打發時間；因此，大家的「水性」也就愈加好了起來。四式游泳、飛燕式跳水、潛底摸貝三樣水中運動，成了我一生中最喜愛的練身項目，但與此時的環境是大有關係的。（待續）
憶「好漢坡」上的往日時光／ 陳天興
- 2005-07-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