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愛情史裡,賽麗應是給人印象異常又特殊的一位。如果,當年我能夠多一點敏感的嗅覺,會一絲迂迴的表露,天涯與共相伴偕行的人,恐怕非她莫屬了。
人生,就是這樣會充滿了一些事後回想卻是已晚的惱恨,竟又轉化成年光逐漸消逝中的惆悵和唏噓。因此,賽麗自也是成了我生命裡,每思起伊便要嘆息一聲的往日佳人。
當年歲漸長,見聞經歷多了,感情的際遇迭生了,人才會深然知曉真情的意蘊是什麼。賽麗和我這樣一段短短近月的相處,若也可以將之定義為一種戀情的話,賽麗應是我生命中笫一位掀起了我尚在懞懂不敏,混沌未清的愛情帷幕。她以少女的率真作為和純潔的用情,讓我原本平淡無奇的青澀日子裡,添來了非常鮮奇又歡樂無限的繽紛色彩。
與賽麗結識,必須談到斑馬巷,而論及斑馬巷,得先從台中的成功嶺提起。
那年,剛結束大學一年級的新鮮人生涯。暑假初始,就接到召集令上台中成功嶺,準備接受為期八週的大專學生集訓。這可是我第二次前往成功嶺。上一次去報到,接受體檢時,被判為血壓偏高,遭到退訓的處分。血壓不正常,若說與休憩不足有關,造成誤測,應是常見之事;何況我才一十九,家中老少男女無人聽聞得有此症,會患了高血壓,我是深不以為然的。所以,這回二度上山,忖度必然可以順利入營。
信心滿滿,二去成功嶺。
豈料算盤也有撥錯時,此事不如人心意,我又被退訓了。這次嶺上的醫官判我右眼視力不足,且又沒配眼鏡緣故,無法入伍。我啃完第二天早上的饅頭後,和著其他身體狀況各有缺損的四方異鄉人,被篷頂大卡車集中載走,放在台中火車站,就地解散,自行打道回府。退訓,對我來言,是一重莫名的打擊與難堪;那意味著我的身體,未來不夠格可以橫刀立馬,沙場裡馳騁。當被點名下山時,心裡生惱,反問那鼻樑上架著厚重眼鏡片子的醫官,十幾年來我不戴眼鏡而生活作息活動一切照常,為何不能留下受訓。他給了我一個這樣的反詰:你打靶射擊靠那隻手扣扳機?我說:右邊!他臉上露來詭異的一笑:這不就是了嘛!
暑假漫漫長,原本以為可以在成功嶺上「風雲起,山河動」似個鐵漢,禁得起折磨和鍛鍊,以之印證健康體魄不遜於人。這下子再次被貶退出列,猶如敗了賽局的公雞,垂頭喪氣下了山。一時間裡,還理不清要幹啥事才好。拎著行囊,呆楞在台中火車站裡,四處張望,裡裡外外,彳亍了許久;最後,靈光乍現,何不就近前往姑媽家裡一訪,再做北返的打算。
就在台中南屯這裡,我與賽麗邂逅了。
一個偶然的來到,必然生出一種結果;一種結果收尾的時候,又會牽出另外一個的偶然到來;只是人常未知,喜與悲、苦與樂,會如何的分散、降落在偶然與必然間;也許,偶然是悲,必然會喜;也許,偶然是樂,必然卻成苦。是而出現在生命中的諸多事節,登場、落幕,落幕、登場,總是像輪迴。
我生命中的另一個偶然,竟是這樣奇妙,說來就來。
在成功嶺東邊山腳下的台貿二村,也稱之馬祖新村,是個不折不扣的眷村。我落腳在村裡的八巷,大家管叫它「斑馬巷」。可能是村裡住戶們南腔北調發音的關係,八巷口誤轉音變成了斑馬巷,久了大家也就習以為常,無人特意要去正名一番。
剛到的初日,於夕陽西下時分,表弟妹們就熱烈的要拉攏我,一起出門跑到眷村外鄰近的嶺東商專校園裡,在球場上分組玩三人鬥牛遊戲。就是在這一座球場上,我與賽麗認識了。
賽麗,這位過了暑假便要升上高三的大女生,個性朗爽,言語俐落,身材勻稱高 ,清麗的臉上隱約有一丁點的小雀斑,看起來稚氣未完全祛除,但渾身上下竟也散發著青春女孩特有的氣息,誘使我對她的初步印象,至為美好。我會拐到姑媽家一遊,原本心裡作想,不過是要跟父親容貌最為神似的姑媽老人家致意,並和表弟們敘敘而已,不曾有別樣的綺想和念頭。以為頂多盤桓個三五天,便要動身北上,去找一臨時性的工作,賺點學費。然而拴住我雙腳的,讓人遲遲不願歸的,就是賽麗。沒有賽麗,這個暑假,也就難生出這麼許多繁複的篇章和跌宕的情節來了。
寄身在斑馬巷裡做客近個把月日子中的我,與她由初識、熟悉到欣賞、互悅,二人間相處默契十足,活像兄妹般自在輕鬆;而至於,她到底唸那所學校,功課如何,到我因接著台北拍來一封如同古代三百里加急軍情驛報般的催回電報,匆促離開斑馬巷的那一天,猶摸不清楚。不過,那倒不是我要去留意的焦點。
我們這夥斑馬巷裡的眾家玩伴們,總共有十餘人之普。小寶和表妹弟共四人,姑媽家對門的伍家一唸高中一讀國中的小純姐弟二人,左鄰的阿國二兄弟以及居住在巷頭的賽麗姐弟倆,還有數位忘了姓名的小跟班們,再加起我自己,超過了十個指頭數。
許是我自己這顆飄浮躁動的心,早已在不知覺的意識下,被賽麗牽絆住了,竟然無拘無束會忘形的輕蹤身影,和這巷中的小朋友們湊合的玩在一塊,不見生疏和距離。未久,我竟成了她們群中的頭兒,後來被巷內的大爺大娘們以「孩子頭」呼之。是此,吆喝出門打球,或是到南屯、烏日、嶺東商專一帶的溪流與近處的山崗郊外等處遊玩,大家皆會儘量捧場出現。那些時日裡,常可以目睹咱們這夥各自跨上鐵馬,聚合後的陣容,於村中走騎,在路上一列擺開,聲勢浩蕩。斑馬巷裡的大爺和大娘們,好像也很放心,讓自家的小孩們跟著我這遠道來的大男生,隨意上山下水兜轉。
每到日近黃昏,大家常相約到嶺東商專操場打球。對門的小純,小寶表弟向來對其好感甚具。因此,常眨眼暗示小純其弟小伍,慫恿他家老姐出門;但伍家這小女生矜持嬌羞,她願意露面的頻率,十中僅有一二。說實在,小純的個性和賽麗這一型,兩相比照,應算是兩種迥然不同的調調兒了。賽麗外向豪放,小純內歛拘謹。所以,小純跟著我們出遊的次數較少,而賽麗只要她那官拜上校身居部隊指揮官的老爹沒回門來問候一家子老小的時日,幾乎甚少缺席過。小純之因為不夠踴躍參與我們斑馬巷玩伴間的活動,除伍、賽兩家間的大娘來往不熱絡外,且小純正在大台中地區非常有名氣的明星教會學校曉明女中裡就讀,升學壓力不小;此外,尤以賽麗經常一身上衣緊緊、熱褲短短的火辣妝扮,在那年頭世風猶是相當保守的氛圍裡,不免予人有某種負面性的聯想。故,斑馬巷的夥伴玩遊活動中,賽麗現身,小純退場…。
我不曉得賽麗的母親,是怎麼看待我的。
我這遠自外島一隅小地方來的小伙子,雖說到來台灣讀書求學也有好一陣子了,在台北、基隆、桃園等數個大都會區間也盪影留蹤多年,很多地方亦有所涉足體驗,多少也有些場面上的見識;但我自以為就我那年的模樣與氣息,看起來應是鄉下土味尚濃,傻楞老實依舊未除的。她家賽麗,作風西化,都市氣濃,衣飾穿著趕在時代流行尖端,投手舉足形態落落大方,十足的一個摩登大小姐。我和她,除了身高合宜,長相外形也能算登對,但若以言行、舉止、氣質上檢視的話,我想我應都是處於下風的;若將我與賽麗合著一塊端詳,就如同「牧童與千金」,確有些笑謔意味。
我在社區路上巷裡轉角處,偶會巧遇賽大娘,她總是堆著一臉的笑呵呵:賽麗在家,到家裡坐坐!可能我天性魯頓,這種無隱又真誠的熱情招呼,並沒有很敏感的從中嗅出什麼別樣的涵意來;卻倒也很聽話,果然跑到她家中去串門子,勤快的很。好像是劇本事先排練套好招式的,我去找賽麗的時候,賽大娘和賽小弟就會主動清場,或退出家門,身影流轉他處去了。(待續)
賽麗──斑馬巷內消逝已遠的情緣/淡雲(馬祖 )
- 2005-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