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那日上午,偌大的社區活動中心的閱覽室中,只有我一人逗留在內,心神專注地翻讀報紙。窗戶的玻璃上響來一陣叩擊,抬頭望去,窗外站有三個青少年,當中的用右中指向我勾了勾,示意我出來。當下我終於明白了,沈靜了多日的吵架一節為什麼沒有如外傳的餘震會再起,原來…;今日,禍來矣!
古有明訓,背水一戰,或有勝算。出門際,立即橫右跨了一步,面對左、右、前三方受敵的險危情況下,只能背後緊貼著外牆壁,擺開「背牆之陣」。中間個子如我般高的開口:聽說你很囂張,前兩天竟敢跟我老大吵架,什麼刀進刀出的?我應道:是他先大吼,我不爽。又問:你不認識我們老大?敢這樣無禮?你哪裡來的?我回:我不知道他是誰。我,北部來的。再:你北部來的,也要懂得尊重我們這裡啊!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難道你不懂?
嘿,他們居然誤認我也是「道上」混的,聽了「北部」二字,口氣緩和了不少…;我順勢答腔:我來做客,過幾天就走。他們拋下「以後別這樣對我們老大」,甩頭走人。好險!我若非祖上積德庇佑關係,會走運的搬出「北部」,今日恐要命喪在這三個細漢的腰間扁鑽、手中鐵彈與老虎指下,面目全非無人識。
此事,我到離開斑馬巷的那一天,始終沒有吐露過;包括我最為交心的賽麗。
悄悄地,我走了。斑馬巷的天空,有著數片歡笑與甜蜜的雲彩,與我隨行。
我離開斑馬巷,是不告而別。昨夕一則台北催促速返的打工電文,讓我臨時提前在鳥兒初鳴太陽未昇的次日清晨裡,匆匆收拾行李,未暇招呼還在擁被高眠的賽麗等這夥歡樂與共近月的眾家小朋友們,逕自搭上火車北返。
果也是造化弄人了。這載我往北滾動前行的火車,竟成了我與賽麗永遠分別從此不再見面的最後一班列車。
這暑假的後半段,我進了台灣電力公司,被派往輸配電處下打工,跟著學做牽拉超高壓電的線路,與架設輸配電站的工作。北進汐止深山,中轉霧峰郊野,登谷關,上天輪,隨著工務段的工程人員們,四下奔波,或停或走,沒有定所。這如吉卜賽人流浪式的打工生涯,是竟日廁身於塵和土、電與線、樹上鳥、草中蟲等交互纏伴的嘈雜境況裡,讓我日裡流汗,夜裡疲憊,腦海常空洞一片白,壓根兒毫無心思旁驁及斑馬巷裡的日昨種種。
賽麗的影子,竟也會在如斯走山涉水,肢體過度操勞的日子中,慢慢的逸出我了本應深深寄念的衷腸外。我常想那暑假前半段的浪漫與悠哉的日子,為何消逝的那麼突然又急切,直教人不及用「心網」攫住,趁隙時好好追憶?
自此未曾說下「再會」的一別後,卻為後續求學生活中的曲折周轉,社會經歷裡的百回千撓,人際交往下的雜然多變,讓現實日子裡的這些種種,成了生活中最難臆料的負荷,與最難輕鬆肆應的機關,使我與賽麗永遠失去了聯絡。
春花秋月,風流雲散,機緣逝然不再有。
我的腳步已不能再如往日般,可以輕快地踩進斑馬巷裡,去尋我心坎深處最為思念的她,與過往的許多舊景人物…。不經意間,三十餘年倏忽過去,伊的倩影,竟在回憶中模糊了起來,舊時容顏,也逐日地依稀難辨。我想,縱使他日街頭再遇,恐也會對面不相識了。
每當我在靜夜中細細地懷想起這一位可人兒時,常要泫然欲泣。那短暫的相處時光裡,賽麗確然將她少女青春中最純真與最美好的一片情愫,無隱的投注在我的身上。人世間,總是「鴛鴦譜裡,夢難圓」。她在我那情味初嚐去日不返的年輕歲月中,勾惹起的煙塵風雨,點點滴滴似以「一場夢醒一場空,多少相思多少淚」強可道盡。
如今,對於這樣一段不了了之的情緣,我或也只能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自況。(完)
賽麗—斑馬巷內消逝已遠的情緣 /淡雲(馬祖)
- 2005-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