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澳港候船室擠爆了！等待遣返大陸客，成群結隊、依序排列，屁股坐在自己的行李袋上，雙眼緊閉沉思，不時仰望前方、時常低頭打盹，返鄉團聚的喜悅，內心悸動不已，終於盼到「海峽號」。對岸小三通中轉人潮，熙來攘往、穿梭夾道，一樣的同胞，不一樣的心境；相同的場景，沒有交集的平面，我看看你、妳望著我，似曾相識的臉孔，熟悉的家鄉話語；遠處有位抱著骨灰罈的年輕人，百感交集、淘金夢魘，低聲叫著爹：『我們回家了！』旁人聞知，為他鼻酸。
窮鄉僻壤的平潭島民，不得不選擇離鄉背井，鄰居口若懸河論述天堂寶島，憧憬有朝一日，躍馬中原、家財萬貫；「偷渡」兩岸咫尺天涯，想不到會是條不歸路。當經濟困頓壓抑生存空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老父親與孩子同伴渡海打拚，相互扶持、彼此照顧，為了改善生活水平，跟上福爾摩沙淘金腳步。揮別故里送行親友，家人殷切期望的祝福：『一路順風！』隨船東進搖搖晃晃、漸行漸遠，前方茫然不知、蒼海飄浮，驚濤駭浪經過十幾小時，映入眼簾是陌生土地、人民、前途！接駁船家及四輪自動車奔馳，非法入境、躲躲藏藏，怕穿制服的、怕檢查證件、怕東怕西，出賣勞力與虎謀皮，新東家到底好不好？工錢到底高不高？衣錦還鄉的日子需要多久！一連串疑慮佔滿腦海。
好整以暇，熟悉打工環境，家鄉陸友共事，父子同心協心，煞是把吃苦當吃補，領薪酬的日子，覺得全然滿足與愜意；但好景不常，稍不留神，被依違反國安法及兩岸人民關係條例逮住，經過偵訊、調查、訪談程序，來到宜蘭的地方收容所。當不能出賣勞力賺錢的時候，一天三餐免費供給，吃在嘴裡、吞入肚腸，消化食物，卻無法消受想家的苦悶！今年初某天早上起床後，聽長官唱名、核對號碼牌，父子倆攜帶著家族包袱，集結搭大巴士到基隆，光明正大搭上臺馬輪，經過台灣海峽夜航，又找回當初偷渡的感覺，是喜！是悲！係圓夢？抑夢魘？一晚難以捉摸複雜心情，看到旭日東升，也看到遠處馬祖，順勢偷窺海域、掃瞄故鄉島嶼，汽笛長聲劃破天際，福澳碼頭到了，我們也快到家門前了！
拖累疲憊不堪的身心，來到馬祖靖廬收容，沒有感傷、只有快慰，突如其來頭暈目眩、昏迷不醒，報告長官，緊急送馬祖縣醫急救！馬醫診斷結果是「腦中風」，顱內出血有約三公分血塊，病情嚴重，天候不佳，濃霧罩頂，連江縣城、一脈相連，啟用當地緊急醫療系統，後送台灣直飛榮總就醫。兩岸同胞、政局區隔，炎黃子孫、血濃於水，人道關懷、一視同仁；，經過十幾天救治，加護病房徘徊，抵不過死神召喚，中國除夕是團圓的日子，卻是客死異鄉的忌日，情何以堪！人死不能復生，遺體冰存、火化入定，兩個月快過去了，大陸家屬同意簽署，問卜擲爻，二度踏上歸鄉路，再次造訪馬祖境地，孩子輕嘆：『我們又回來了！』還是一樣的霧，外面不時下著雨，轉頭看見大陸紅十字會人員，當他們踏進候船室，當地紅十字會迎候跟進，我們如釋重負、得償宿願。
海峽紅號啟動馬達又消聲，船老大喊問：『東西帶了沒？』孩子答應：『有！』隨即馬達重新發動，希望之船緩緩駛離碼頭，航向歸國故里—回家了！
淘金夢魘／唐啟裕
- 2006-04-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