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波折，終於踏上了思慕已久的馬祖列島。旖旎的海島風光，怡人的沙灘海風，古樸的濱海聚落，以及熱情的馬祖鄉親都讓人恍若來到了世外桃源，洗滌了都市的喧囂躁動，找到了一方心靈的淨土，真乃修身養性的好去處。
陶醉之餘並未忘記此行的主要目的乃考察古建築。踏訪了南竿的津沙、仁愛、牛角聚落，北竿的芹壁、橋仔聚落，以及東莒的福正等聚落後，發現馬祖鄉親所稱的「閩東石屋」建築實際上是福建沿海各地常見的民居形式，石牆、四坡頂，以及卵石覆壓下的瓦屋頂，都是那麼的熟悉、親切，似乎還徜徉在家鄉的懷抱中，足未曾出戶。曲折幽靜的津沙聚落從容淡定中透露著人去樓空的無奈，卻又為腳步匆匆的都市現代人提供了憑古弔今的落腳點；廟宇林立的橋仔聚落，色彩鮮艷，造型誇張，折射了馬祖鄉親多元的宗教信仰，體現了海峽兩岸一脈相承的文化淵源，但卻未免流於俗艷、堆砌，與素雅、樸實的石屋聚落格格不入。
令人印象最為深刻的當屬北竿的芹壁聚落。芹壁坐山面海，海濤相伴，浪花相擁，環境優美，得天獨厚。樸素的石屋鱗次櫛比，錯落有致，令人心馳神往，恍若跌入了時空的隧道，跨越了歷史的曲折。「望夫門」、「望夫台」在訴說著漸逝漸遠的漁民生活方式；植物藤蔓密布的石屋在海浪的沖刷聲中，讓人疑似來到了地中海邊。端上一杯咖啡，坐在石屋咖啡館前的月台上，憑欄遠眺大海，前塵往事滾滾而來，其意境妙不可言。
正當我們讚嘆芹壁聚落的完整與曼妙時，馬祖鄉親告訴我們芹壁是由政府投入巨資修復而成的。馬祖鄉親在文物保護方面的作為無疑走在了我們大陸前面。說實話，大陸古建遺存遠比馬祖來得豐富、有價值得多，但由於文物保護意識的落後，在所謂的「現代化」進程中，許多古建築應聲而倒，傷之，痛之，卻又無可奈何。馬祖的海濱石屋單體來看或許價值不高，但他們形成一個聚落後，就是一種生活方式的折射，一種文化現象的載體，一種不可再生的資源，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價值，為了孫後代計，必須妥善地保護它們。馬祖鄉親致力於保護古建的態度與行為，是一種對歷史負責任的做法，是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後的必然結果，也是人們精神生活的必然需求。
保護古建是必要的，但依本人愚見，將古建整飾一新，恢復其完整的面貌卻不是唯一，也不是最為明智的做法。現在，國內在保護文物領域提倡「修舊如舊」、「以存其真」的原則，但如何把握這一原則，做法卻不一而足。第一種是維持現狀的絕對保護，這只針對少數有重要價值的建築，但其原來的居住功能往往被改為文化或旅遊的功能。第二種是對原有的建築進行維修、加飾、整容復新來保護、恢復其原有的面貌。第三種是只保留古建築外貌，而對其內部進行改造，空留外殼，而失去了原有的歷史文化信息。第四種是新的再生，即完全拆毀舊建築，但使新建築盡量符合原有的歷史風貌，這已經不是歷史的遺存，而是新的設計創造了。
從嚴格意義上說，後三種做法都不是真正在保護歷史遺存，從另一個層面上來看，這是在變相地破壞歷史遺產，只有第一種做法還比較可取，真正與國際接了軌。國際公認的文物保護規章｜《威尼斯憲章》規定，要保護文物建築的全部，從平面、立面，到室內裝飾、雕刻、繪畫，強調保護全部的歷史，保存各個時代的疊加物，修復時添加的部分必須保持整體的和諧一致，但又必須和原來的部分明顯地區別。禁止任何重建。這就意味著我們應當最大限度地保留文物建築的原有部分，哪怕它只是殘垣斷壁，也要儘量避免人為的增添和拆除，而只採取修繕措施，讓他們盡可能維持原貌，不再繼續破壞下去，也就是說要「延年益壽」，而不要「返老還童」。這才真正對歷史、對文物負責的態度。我們保持文物的目的在於透過它瞭解歷史信息，而不是別的什麼，這點羅馬人對文物的保護態度與方法值得我們借鑒。羅馬著名的賽爾維牆只有一小段比較整齊，其餘的都是殘跡，但所有的殘跡，哪怕是只有幾塊石頭，不論在街上還是在居民區裏，都被精心保護著，圍上小小一塊草地。納齊奧納勒大街在接近帝國廣場的地方，有一個三角形的小廣場，好幾條街道在這裏相交。就在小廣場的中心，有好幾塊賽忠為爾圍牆的大石頭用花磚圍著，儘管在交通高峰時刻，車輛在這裏長時間堵塞，這幾塊石頭仍然神聖不可侵犯。
如果我們一味地追求「整舊如新」，實際上是破壞了古物，毀了文物。國內在這方面有一些慘痛的經驗。比如江蘇吳縣的甪直古鎮，原有唐代名勝遺跡：千年古樹、古橋、廢墟水池，墳墓荒草，一派古樸原生的景觀，而文物部門卻恢復上部建築，石橋欄杆整修一新，把原本唐代的文物，降格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假古董，也吸引不了遊客去發思古之幽情了，真可謂「賠了夫了又折兵」。
馬祖芹壁聚落的修復，實際上採用的是第二種做法，從建築設計、環境氛圍的營造上看，可謂成功之作，也可以吸引一些不明所以的遊客，但從文物保護的角度來看，實際上並非明智之舉，這是對文物的一種不可逆轉的破壞。出於對馬祖古建的熱愛，馬祖的同行在文物保護、修復方面下了苦工，也作了許多工作，但是否能在以後的聚落保護中吸取一些教訓，借鑑一些國內外的成功經驗（如羅馬），真正做到保護歷史文物的全部、完整的信息，對歷史負責。當然，要絕對保護文物的現狀，使其不再繼續損毀下去，從技術上看更有難度。以上是本人就文物保護的一些淺見，提出來就正於方家，不妥之處，尚請指正。
馬祖雜記／（福建工程學院建築與規劃系）系主任李華珍
- 2006-06-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