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狗,是情不自禁的那種。
小時候,家中養了一條中大型的黃色土狗,名叫「夫隆」記憶中牠是條漢子,不僅守候我家,整條巷子都是牠的勢力範圍,是家家戶戶的保全,尤其在大拜拜的時候牠更是緊看守著祭品,不讓貓類鼠輩靠近,也從不監守自盜,所以,牠的人緣自是異常的好,是大家的寶貝。
有一回牠失蹤了七天六夜,大家開始覺得不祥,就在一個豔陽高照的午後,「夫隆」竟奇蹟似的出現,但全身卻是濕漉漉的,大家又開始七嘴八舌地編撰著:牠該是被捕送到遠地,然後如何神勇地謀脫游水渡河回到故居,其情節之詭譎離奇直可媲美民間傳奇人物廖添丁,人們對於無知的部分總是迷戀,「夫隆」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更非力拔山河所能憾動,小小年紀的我,也以家有此狗為榮!
對於狗,有一種前世今生的熟悉感,特別是牠們的眼神、姿態、面部表情、叫聲,但真正令我傾心的是那忠心不二的情操,但說也奇怪,在「夫隆」去世後,幾十年裡就再也沒有能出其右的狗兒出現了,也許是選種的關係,土種狗還強過那些有些名望的中小型神經質犬,聽說狗兒取名最好不要取得洋腔洋調的,最好取個像人的名字,如「國雄」「西武」…等,狗隻自會乖巧懂事又有內涵,信不信由你囉!
狗兒子「麥克」是大學上家教時結的緣,那時牠三個月大,活像是從玻璃櫥窗上走下來會動的娃娃,毛茸茸的握在手上心裡滿是歡喜,就連現在看到牠小時候的照片還是難掩貪戀玩偶的欲念。
俗話說:盡信書還不如沒書。在「麥克」的教養上得到深沈的驗證,也為十幾年的糾纏種下禍根直是夢魘一場!
照理字上說,「麥克」應該要柔順乖巧體貼親心,才能符合人們的期待,但牠卻我行我素,是不理會人類的絕品狗類,有一方自己的想法,不隨意附和回應人們的互動,如果不是經過牠的同意,對於人們恣意的靠近,牠將呈現低頭三十度角定住不動,嘴邊長鬍子的對稱肌肉會持續抽動,並發出像馬達一樣間歇性的怒吼聲以嚇阻你的親近,即便是身為主人的我也要看牠的臉色,這是牠剛到我家不久就有的偏差行為,家人總是感慨地說:「唉!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
為了寶貝,到書店添購育犬指南、養狗手冊,想必這將是使「麥克」脫胎換骨的利器,於是全方位的理論實證盡在我與「麥克」的互動上,呈現出只有訓練沒有人性的特質,使得「麥克」日後更加偏執。像是書上所說的絕招之一便是:要訓練狗兒讓牠知道不可為的舉動,特別是不可原諒的那種,就應該狠狠地教訓牠,直到牠慘叫認輸道歉為止。
所以,經常會看到我一邊修理「麥克」,一邊嘆氣強忍無奈地翻閱指南手冊,情感與理性交錯,直到麻木不仁沒有了痛楚,天知道那是愛之深慟之切的極致表現,沒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懂得的,這也是「麥克」帶給我最扭曲的成長。
隨著「麥克」長大成成犬,銳利的尖牙,經常在不經意的驚嚇中鑄下大錯,好友到家中就有數次被咬得血流如注無法步行,姪女、姪子無一幸免,就連我腳指上的牙痕至今仍清晰可見;又有一次更是差點釀成不可收拾的慘劇,「麥克」又犯案了,對象是鄰家的小孩,結果某日小孩的父親帶著幾分醉意,竟拿著菜刀上我家尋仇,狠狠地在「麥克」背上砍了一刀,所幸背上沒有致命的要害,那次之後,輿論鋪天蓋地而來,有人建議應該將牠野放,有人說牠應該被亂棒打死,我則是哭著說要愛牠一生一世,自此以後「麥克」遭到禁足,失去自由許久…。
「麥克」的死,又是一場不堪回首的過往,錐心泣血的經歷,更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在我受訓離家、對「麥克」疏於照顧時,卻是「麥克」最需要我的時候,牠約莫十歲了,每次放假回來,媽媽就會告訴我,牠情緒低落食慾欠佳,恐是病了吧。我則替牠熬粥,加蛋且滴上香油,「麥克」總是賞臉吃光光,心想牠的身子應該還好吧。
「麥克」是中長毛顏色淡黃,有膨脹放大的效果,其實牠已骨瘦如柴,垂垂老矣…,這是我後來才驚覺到的,令我心疼不已。
酷熱的八月結束了訓期,應是「麥克」幸福的開始,但卻事與願違。
送牠去美容院是很荒謬的事,就像在高速公路上逆行一樣,想都別想,獸醫師對「麥克」的態度總是能省就省,除非非處理不可,緣自於牠暴烈的性格。
滿腦子逕想著嶄新「麥克」的模樣,竟然喪了心志興奮異常地直奔獸醫院,醫師娘竟也接了這不可能的任務,院所裡悶煨著熱霉氣沒有空調,將「麥克」架上診療臺把拉繩交給醫師娘,她俐落地把拉繩緊緊地固定在臺柱上,不讓「麥克」有任何回旋喘息的空間,以確保她的安全,接著她遞給我一條長長的鞋帶,要我繞過牠的長嘴以便綁住牠的嘴巴,雖然不忍,還是依了她的指令,但見她綁死了鞋帶,我的心也隨之抽縮,心想也許這是必要的步驟,和「麥克」道別時,牠已無法言語,牠的眼神是有怨的…,回家等候著接狗兒子的電話,一個小時過後卻傳來「妳趕快來,麥克休克了,經急救打強心針仍無效…」。
天啊!一進院所,便看見麥克已沒有危險性靜癱在地上,胸部以下的毛全被剔光,露出沒有彈性的枯瘦肌理,這是用肉眼就能輕易辨識的,心理還叨著:「怎麼理成只見皮不剩毛的怪模樣,麥克一定會怪我的…」,這才想起還沒和醫師娘討論如何修剪,一把抱起麥克,在懷裡牠是安詳的、鬆軟的、還有溫度的,我的淚水頃刻決堤,開始激烈的嚎哭,我問:沒救了嗎?醫師娘以離開回答了我唯一的問題。
「該死的鞋帶、該死的空調、該死的我、不該、不仁啊!一條老狗、暴力致死、麥克你就怨我好了、我是那個該守護你的人哪!」我哭了很久,八年了,「麥克」的眼神仍舊盯著我,不放。
我的愛如釋重負,卻換來永遠的痛!
希望「麥克」在天之靈能了解我對牠的愛。
養狗紀實/應名妃
- 2006-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