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個追求的過程。
最基本的追求,是追求需要。但是,只為了追求需要,就已疲於奔命的人,是很可憐的。因為,這種人,只有維持生命的艱難和痛苦,不會有欣賞生命的心情。
只有等待,沒有追求的狂熱,一如死池,只有落葉、青蛙、風流,才有辦法使他得到短暫的生命的喜悅,而他不能擁有那喜悅,甚至那落葉、青蛙、流動的風,也不知道自己曾給了那死池一陣喜悅;因為他們只知道她接受了他們,而不曾感到她對那喜悅曾有過追求。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許多人,努力在追求什麼,而並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麼。因為自己所追求的東西,並不是自己所追求的目標。有許多人追求金錢,以為他所追求的就是金錢,而變成了金錢的奴隸,有了金錢,心情還是不快樂,因為他沒有能明察自己的心裡,追求金錢,原是避免窮苦的憂慮,原是為了使生活能舒適,因為不知道這個原本所追求的目標,所以,有了金錢,目標達到了,還是不懂得享受快樂,反而為所得的一大把鈔票,煩心得不能安眠了。
生命所追求的,是什麼呢?可不可以用一個字把它說清楚?可以的。
會這麼簡單嗎?是的。
那一個字是什麼?
----就是「美」。
生命的追求,除了這一個,不會有別的。
人生的悲哀,就是把手段當目標,或者目光短淺,看不到手段背後更遠的目標,就以手段為目標了。我們求學、求知識,是為了什麼?不在學問,也不在知識,也不在靠知識、學問找到好的職業,(這只是以知識、學問做手段,求得較自由、輕鬆、高尚的生活。)而是,藉那知識、學問來美化自己,使自己這個「人」,更充實、更有為、更高尚--也就是更「美」。許多有學問的人,不能成為人格「美好」的人,就是因為不懂自己真正追求的目標,沒有去追求這高尚目標的結果。
有的人懷抱大志,想充實學問,培養能力,好為社會國家做做轟轟烈烈的大事。他以為,做大事,就是他的目標。於是,社會上就多了很多不必要的大事,就產生了因許多個人的瘋狂,增加很多人的痛苦的大事。
做大事,不是為了做大事,做大事所追求的目標,應該是使社會、使世界、使人類生活,更好、更美。
除了美以外,沒有別的目標。可惜,很多人不知道,他在追求的的是美。
嫁個丈夫,討個妻子,既不是生理的需要,也不是傳宗接代的責任,而是為了兩性更調和,兩性生活更充實,也就是人生更美滿。許多青年男士,只知道娶一個漂亮的太太,殊不知,所追求的,並不是漂亮的太太,而是在「漂亮的太太會帶來更美的生活;」許多女郎,只知道嫁個有學問、有地位、會賺錢的丈夫,而不真正知道,所追求的是那種丈夫能給她的更美好的生活。漂亮的太太,和能幹的丈夫,只是幸福的可能條件,不是絕對的目標,一般人的錯誤是,把那可能,看成絕對的目標了。
那可能,既是可能,努力追求,又有什麼不對呢?因為,可能不可能與「可能」關係很微。關鍵只在一個字「愛」。有愛,可能當然可能,無「愛」,可能就絕對不可能。更有趣的是,有「愛」,不可能的,也往往變成可能。
不知追求的是美,而把條件視為美的,往往會失落美的產生,不會有別的,愛,是唯一的泉源。
讀書、寫字是苦的,只要你喜愛,就變成一種樂趣。研究、發明是苦的,只要你喜歡,是無上的樂趣。生活中多了一個異性,是會引起很多煩惱的,只要你們相愛,就會得到許多甜蜜。愛能改變一切。一個斷臂的丈夫,只要愛上了,他那不自卑,不輸正常人的奮鬥精神,映在你眼中,簡直美得神聖!
追求而不愛,那是極端痛苦的事。就如一些青年學生一樣,為了文憑,為了學歷,在高中、在大學混生活的,讀書、上課、考試,每一次不知使他們的細胞死了多少。不愛而追求,是根本上的錯誤,社會上的許多問題,都出在這裡。不想當老師,只是為了生活而教育,不想當計程車司機,為了吃飯,不得不握駕駛盤,這種人會鬧出很多問題,而且都是換個人就不會發生的問題。
愛,是什麼樣的樣的情況呢?--是心嚮往之,而忘其故我的。
有過真正戀愛經驗的人都曉得,當兩個人在一起,只要所愛的喜歡什麼,你就喜歡什麼;只要所愛的,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而那樣順從,並不曾感到勉強,而是很大的快樂。就有這麼樣的時候,那是深深地愛著,與所愛的人,成為一體了。
到了你的自我抬起頭來,敢於對你所愛人的人說,要怎樣,我才喜歡;我喜歡的,是什麼的時候,無論你說你怎樣愛他(她),都是有問題的了。
愛,是一種熱,是一種力;只要愛上什麼,不論人或工作,都會有「熱」傾注它,融化它;就會有力量用在它身上,產生成就。
愛的熱,加上力,會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一股瘋狂之氣,像愛因斯坦,太太送去的午飯都沒吃,一直做著研究工作,居然不知肚子餓。這種瘋狂,還會帶來瘋狂的收穫。當一個人表現出一般人表現不出來的,因熱愛而瘋狂地傾心於其所愛的人或工作的時候,那是他個人心境上昇華得極高、極美的時刻,在外人看來,也是很美的「風景」。
沒有追求的人,沒有「人生」、「生」字,用不到他的生命上,可以說,雖生如死。
生活是追求的活動。
試觀身邊的人,試省自己過去的歲月,何嘗不是一直在追求著一連串的事物?--有的目標大,有的目標小,時間上,有的長遠,有的短暫,但是,追求,卻一刻都不曾停過。
一樣的追求,有人快樂,有人痛苦;有人醜惡,有人優美;有人高尚,有人卑劣。關鍵在是否有「愛」;是否求「美」。
愛是動源,美是效驗。
人生是追求的過程,追求所愛,美化自我、美化人生。
無所愛,所愛邪惡醜陋,是無救的悲哀,死亡的慘相,將永遠如影隨形似地追隨著他,死亡的悲哀,將長駐他心間,為了愛的熱烈追求,是一個天使,向美的追求,是人生的長虹。穿著羽衣,向長虹飛行,不是夢幻,只是如夢如幻。
人生,人生,人是為了生啊,不是為了死。
死是悲傷的,生要用歡樂來點綴。
我要找到我所愛的,燃起熱,獻出力,飄然飛去。
像在夢中,像在天上。心靈的風鈴,聲聲盪漾。
我看到火在燃燒,我看到我在火上。一條蟲從火中跳出來,變成了美麗的蝴蝶。
一朵朵的花,在路上走著;一朵朵的花,在屋頂開著。而我啊,是一隻美麗的蝴蝶。蒼天傳來優美的音樂。--這是人生的歌。
美的追求/壬癸
- 2006-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