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趣壇/應名妃

  • 2006-09-28
人生如潮,潮來潮往,時而驚鴻一瞥,時而令人扼腕 一回首,一轉眸 一幕幕 烙印在留白的嘆息裡……。
 台汽物語
 那天天氣陰霾,卻難掩飽覽天廣地闊公路風光的雀躍,來到台汽西站,稀落的旅客夾帶著慵懶舒緩的步調,下意識裡編織著朦朧紫氳的幻境。
 手裡領著上車的票根子,在格海裡尋覓自己的座標,雖然沒有中大獎的狂喜,卻擁著安定幸福的期盼。咦,位子上有人?一男一女、年輕朋友、像大學生。「對不起,這是您的座位嗎?」男孩女孩兀自談著,也許是聽不見我的詢問罷!我用力地張大嘴巴以便讓聲音能滿貫於他們的雙耳,我堅定有禮。
 他們的表情演化先是充耳不聞,像駝鳥,接著小倆口抬眼,眨著駝鳥般的大眼睛定定地望著我,好像在說「你煩什麼」,然後男的開口了:「坐那兒不都一樣!」,我頓時傻住,這反應與他們美好的外表不稱,又或是與自己的預期迥異,我強烈懷疑他們可能是外星人,那停格留白的無言,成了最嚴厲的指控。
 像是歷經幾光年的對峙,司機來到跟前了解問題的癥 結,暗示他們讓出已坐定的位子,他們始做勢準備遷移新座,嘴裡竟吐出:「我們是第一次被趕!」被趕應是弱勢,卻滲著強勢的火藥味。自認已無法與外星人溝通的我,至此已徹底崩解,所有的論訴已遭吞噬刪除……。他們終於找回原座位,落在近廁所的區塊,不難理解他們不對號入座的苦楚,心中有著些許不忍。正當一切平息下來,車子也開始啟動,兒子附耳過來且壓低音量:「他們一定是公立學校的學生!」「啥米!」天外又飛來一悸。「為什麼?」小一的兒子解釋道:「因為公立學校的學費較便宜,所以老師沒教好……。」我則是想著國家民族的未來……。
 捷運物語
 假日趕著監考的早晨,捷運是首選,一進車箱,便能準點到達生命的驛站。隨處而安地坐定,接著進來的,像是一家三口人,坐在對岸。一大早眼皮尚未暖軟,視覺大概只有俯角六十度,頃刻眼壓上升。噫,對面座椅下竟有一張伍佰元鈔票,散發著誘人的光。「那是你們的錢麼?」依著我的指令,他們找到素昧平生的寶藏,且情不自禁地吶喊「等一下我們可以買……。」流露著驚慌的笑,也因露餡而略顯羞赧。
 空氣像是加了太白粉,凝結了,屬於他們的禮義廉恥,早已遺留在月台上空蕩蕩地不知所以。反倒是我不敢直視他們,怕他們難堪、也指責自己判斷的誤差,因為那伍佰元顯而易見並非他們所有。兒子說話了:「他們怎麼說要買東西,這樣對嗎?」真是有如醍醐灌頂,我一面解釋著:「這個世界是公平的,如果他們真私吞了伍佰元,日後將付出更多、甚至超過伍佰元的代價。」一面涵蘊著凜然正氣,瞬間變成了超人、張大了雙瞳,意有所指地盯住那三位陌生的臉孔,款款的交流隨著我到站出局而終止……。兒子似乎滿意合於報仇邏輯的答案,我的心早已跌落惶惶怔忪的萬丈深淵。
 某日,下班的尖峰時刻,兒子和我一前一後地魚貫進入捷運車箱,順著潮流動性理應能尋個棲身之處。眼前竟有一空位,兒子一手拉著書包,另一手則提著袋子,勇往無前地竄向空位。此刻,有一身形微胖的婦女不知從何而來,她不但撞斷了我與兒子的聯繫,竟也撞退了兒子就要到手的位子,兒子狼狽地彈離空位,滿臉狐疑、驚魂未定。那婦人原是在兒子後方,眼看著大白鯊吃掉小蝦米,兒子的驚嚇愈發叫人心疼,婦人跌坐後緊閉雙眼,像是在懺悔,我則啞然失笑,連聲說:「兒子,還好吧?她比較強壯囉……!」,旁人見狀也相視而笑。
 小黃物語
 多年前,去台北市政府教育局辦事,攔了輛小黃趨車前往。按慣例,上車之後報上要去的機關,目標明顯本已毫無疑慮,我卻畫蛇添足地用國語複誦著所在地地址「市府路…」,司機卻用流利的台語向我詢問「是不是在…路旁…?」,對路名本就一無所知,只好吱嘸其詞地重複著「市府路…」。
 結果,流利的國語不敵,惹惱了對台語較為認同的司機,司機突然抓狂地破口大罵:「讀甚麼冊,連台語都不會講,下去、下去!」說罷,車已停靠路旁。這正是決戰時刻,我抿著嘴、倒抽一口氣,雙眼已被燎原的烽火染紅,一切美好如極地寒星,逼迫自己在瞬間使出最惡毒的招數對決。
 我下了車,用力地甩上車門咆哮道:「神精病!」,司機回頭一望,便踩著油門揚長而去。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天曉得我還是道地的本省人,卻落得如此下場!台語與國語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要跨越這深深的戀棧,想參透五蘊皆空的佛哲,還須回到佛陀參悟的樹下,坐上千百年的光景,方能竟其全功吧!
 車間,是小型劇場,劇本渾然天成,演員也都盡其在我。
 活著,有一口氣在,就值得歡天喜地,快樂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