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路像大迷宮，常常遇錯了一些人，走錯了一些路，其中有錯愕，有驚奇，也有深刻的烙印。想穩穩當當捧著劇本，平平順順地演出，卻常常事與願違，經常走避不及，在那個唯一的當下，進了那個「局」，沿途驚呼連連，卻能擁著一方瑰麗的寶盒，浸潤在天造地設的巧思裡，山嵐也好，耳語也罷，任其沁入心扉，竄出七竅的韻致，恰似天、人對話的美麗詩篇。
台中縣和平鄉標高1800公尺的鳶嘴山登山口，集結了許多登山客，他們接受挑戰的心情，藉由登山鞋、登山杖、手套、遮陽帽的亮相，作了最勇敢的攀登宣誓。
友人信口開河地說，幾年前他已走過，眼前雖是仰攻的陡坡，上去之後便能在稜線上奔跑。同行的還有三位國中生，二位小學生，心想應是適合大朋友、小朋友的輕鬆路線。
熟料，這座山在攀爬的等級上竟屬中級，這是我走完全程後，才知道的。不禁覺得我的裝備褻瀆了這座寶山：散著一頭剛燙過的蓬鬆捲髮、上了淡妝、上穿綿T，下著長寬版大喇叭褲、腳上是雙後高前低的夾腳拖鞋、沒有水壺、沒有手套，沒有遮陽帽，沒有一丁點的壓力，只有一顆閒散的好心情，絲毫沒有肅殺的誓約……。
全程年紀最小的，就屬咱家小犬「國小四年級」，猶記幾年前連小雪山的平直林道都是在半推半哄下走完，如今臨著七、八十度角的仰攻山路，期望他能知難而退，不過在同儕的鼓吹及榮譽感的催化下，兒子拚了。身為老媽的我，怎能任其獨行，直想沿路護航免生意外，顧不得別人異樣的眼光，更無法量力而為，一鼓衝勁，兩樣思維，在這朗朗乾坤下牽引著兒子與我立下一步一腳印的山盟海誓。
一上路便氣喘咻咻，紛飛的思緒釘在氣息的觀想上，孩子們早已無蹤，但，仍衷心盼望來時路能否極泰來、快意自在。一路上「哇！穿拖鞋耶。好強！」不絕於耳，不知是嘲諷還是讚嘆。隨手拔根草將散亂的捲髮盤整好，又傳來「妳的腦筋真好！」。有備而來的登山客絡繹不絕，讓整座林道略顯壅塞，但，這樣也好，這是座不論在體能或精神上，都需要相互扶持才能確保安泰的山。兒子也曾回憶道：「如果不是別人的幫忙，我可能會摔死！」。
隨著時間的流逝，夢想中的平直大道已然幻滅，嚴峻的考驗才將要開始。整個行進停頓了，眼前嶙峋的山岩崢嶸，一路上繩索盤結，閃耀著試煉的光，驅動著疲憊的身心靈，去經歷驚心動魄、成則生、敗則亡，步步為營的步履，我想，除了戰爭，此刻是最能真實感知為「生」而奮鬥的況味兒。一路上，湧現了些想法，又卸落了些感觸，當意念趨於單純而專一，「雜念」自是不得其門而入了。
在舉步維艱的情狀下，是不容我分心、大意的，為了避免裸露的腳丫子被岩石割傷，無法快步地隨侍兒子左右，他總是與我保持等速等距的分隔，一種無奈的分離，兒子的背影幾乎成了我朝聖的圖騰，他時而無助焦慮地回望，我只能大聲告誡：「要勇敢，要小心，腳步要踏穩，一手要抓住繩索，任何情況絕不鬆手！」又怕兒子失了面子，就只能不時地佯裝堅定，對他豎起大拇指鼓舞士氣！其實為娘的心早已六神無主，深怕兒子消失在視線內，掉落、出局，一種強烈而殘忍的煎熬。
在許多路段，是可以自行選擇最佳路線及對決的招數和姿態的，當臨著自以為是的窘境，其實僅是轉個角度，換個想法，只要不放棄，瞬間便能峰迴路轉，而且是屢試不爽，整個山頭像是經過精密擘畫的體驗場，重複試煉的結果，萌生一種「相信自己」的信仰！徜徉在大自然的腹地裡，修煉著渾然天成的秘笈，在一個石破天驚的關鍵時刻，也許不必在意是否已作好準備，只要能斷然地融入當下，生命瞬間豐沛超乎想像，莫再辜負天地的美意與慈悲。
通過層層險阻與關卡時，便想著孩子們是如何去經歷的，心疼一個個勇敢的小鬥士，心裡淌著喜極而泣的淚水，是欣慰也有感恩。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孩子呀！這趟行旅所需的堅毅，你已習得，就算在將來沒有媽媽的人生路上，也將開智慧的花，結勇敢的果，天地任你展翅翱翔，如今，你果真嚐到行萬里路的甜頭，暗暗地為你感到驕傲和興奮莫名。
上山想著下山難，為了安全，建議友人繞路而行，但，友人以路遙而回絕。這不只是晴天霹靂而已，因為主觀的審判已形成：「原路下山是條不—歸—路呀！」如今沒了退路，也只有傾全力真切地面對，當如實地投入，腦袋裡就再也不知害怕為何物，只能說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憂心害怕」已活生生被另一種想法吞噬而杳無蹤跡。這轉變只有身歷其境，以自己為名者，方能如人飲水、心知而肚明。
「反轉」是救命的絕技，也是歷史的一刻，這跨越了習慣的藩籬，要能說服慣性、定向的「心」首肯去「倒」行「逆」施，需要無比的勇氣，又或是臨著超級的逼迫，人心擅長挺著無名而站在軟弱的一方，若能撥雲見日，那把光芒萬丈的鎖鑰，必將引渡至希望的彼岸；回程的路，心在百轉千迴的折騰後，終於找到新的方向，「轉向」後竟是一路仰著晴空，陡峭險峻的奇美線條映入眼瞳直入心坎，襯著浮雲飄忽，愁苦不再有，兩手緊握足以擎天的繩索順勢而下，不時地回望，想著：咦，恐懼何處去？怎一溜煙便成了泡影，讓我無事一身輕地回到原點，前一刻的恐懼到底是甚麼？它是可以消失的觀感麼？我的心，其實仍在人生的巔峰處流連並且忘返呢！
在一個偶然踉蹌的行旅中，嵌入一幅深刻迷離具質感的登山圖像，而照片不足以記錄這來自心海的點滴，只有字字句句的見證，才能留下完全的寫真心情。
感恩上蒼、感謝友人、感激不相識的山友、感佩勇者無懼的小巨人。
登山記／應名妃
- 2006-10-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