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豐收/乃欣

  • 2006-12-03
 山崖上一莖細瘦的野百合,在薄霧裡寂寂地開了,白潔的花瓣很輕微、很幽細的綻放著,望著、望著,那新綻的花瓣上,一顆瑩澈的露珠彷彿幻化成了明透的翅子,乘著風,思維一下子飛落到那濃蔭深處的小園,我在想;小園幽僻的一角也有一莖細瘦的百合;當初爸爸種下它的的候,我們就僅享著花開的喜悅,何曾關注過灌溉的辛勞,如今連花開的喜悅我們也不曾共享,伴著小園的清寂,百合花將是怎樣的在晨霧裡帶著清淚,寂寞的舞著春風?
 歲月和路程把人的感情磨的遲鈍而蒼老,幾次在小園中來去,都彷彿是一個匆忙的過客,誰知,山崖上一莖幽細的百合,卻叫我想起已沈寂了許久的小園。一顆顫抖的心,感懷以往的情緒,心弦就淒緊的顫動起來。那個懵懂的還不知道什麼該珍惜的年齡,我總是像個酒醉的賭徒,恣意的揮霍著一切;小園裡的輕聲笑語,弟弟的朗朗書聲,屋裡屋外忙著穿梭的母親::::,而我,是長了翅的雀子,雖擁有一份怡悅,又何曾懂得把握?那時,我擁有的,我漠不關心,而今,我所要的,都丟失在歲月裡了!園外的世界任其繽紛遼闊,又怎能抹掉心底對小園那一點隱約的喜悅,和一縷怡然健康的色彩。想起一個固陋的自我,披著稚氣的外衣,曾在小園裡磨蝕著父母的心,等到心靈漸感澄澈,領悟到自己也該有一個純美的境界時,對小園就更加深了一份濃濃地愛戀。
 鄉下,一條沒有市聲喧嚷的街道,小園就靜穆的掩映在一片濃綠深翠的帷幔下,我的家就在那綠蔭深處。一座半中半西的屋子,坐北朝南的立著,炎夏,為了防止西曬的落日薰蒸,爸爸就在小園的周圍植滿了株株的木麻黃與油加利,才種下的小樹還不及我高,依稀記得爸爸當時挖著土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情景,如今,綠樹早已成蔭,想到那層層的綠波,心裡除了清涼溫馨外,才恍覺爸爸當年在植樹之外,更辛勤的是要培育我們姊弟六人。
 小園在記憶裡彷彿一直缺乏妥善的整理,因而顯得有些零落,也許正因為它的零落,思想起來才極感親切。那時,我們常各自徘徊在小園一隅,隨著各人的高興,每一塊土地上的每一株花木,都可顯示出我們各個不同的性格。一推開竹籬,一個用細鐵絲搭成的柵架,軟塌塌的懸在半空裡。一向神情嚴肅的爸爸,竟然把個棚架搭的如此悠游自在,怎不出人意料之外,難怪惹得媽媽一度唸唸有詞。這種裝飾實在夠不上氣派,卻別有風趣,到了葡萄初試嫩芽的時候,那棚架上褐色的藤,綠色的葉,樸實中透著盎然的生意,看久了塵市的喧嚷,那軟塌塌的棚架子似乎就更拙樸的可愛了。想起明澈如水的夏夜裡,在棚架下伴著爸媽找尋北斗七星的日子,小園的星似乎就更亮了。
 窗前種有一株芭樂樹。隨著歲月,歪歪斜斜的小芭樂樹早已躍出籬牆,當年對小芭樂樹最愛有加,常愛蹲在芭樂樹下撒泡尿,替小樹加些養份的小弟,也出外讀書去了。去年暑假回家,樹上綴滿了一顆顆青脆挺綠的果實,在葉叢裡我這兒伸手觸觸,那兒伸手摸摸,驚喜瀏覽之餘,心底才覺得近年來小園確是寂寞多了。往年,芭樂花開滿樹,如朵朵白雲,可是從來沒有一個芭樂能在樹上成熟;花兒一凋落,就只見弟弟摘下解饞去了。我想一向對芭樂樹呵護培育不已的小弟,也只有此刻的收穫是他最心儀的了。後來我們也跟著小弟在樹下湊趣,於是更小,更生澀的芭樂,也在嬉鬧爭中自樹上消失了。還記得媽媽當時皺著眉說:「這麼小,怎麼能吃?怎麼能吃?」可是,何時小弟長高長大了,小芭樂也在樹上如此寂寞的成熟了。而今,那樹下的嬉鬧喧嚷,那和著笑聲吞下的一嘴生澀,都已縹縹緲緲地遠去,偶而憶起,仍不免要在心底激起一些個輕波漣漪。
 側院的屋牆上,一些絲瓜橫橫豎豎的攀滿了一牆,洋溢著鄉下最樸素的風光,散發著小院最可愛的清涼,灰色的牆在綠色的簾幙下隱去,一枝攀緣的莖橫過紗窗,往上爬去,綠色的葉掩映著綠色的紗窗;結實的時候,一個個粉綠新嫩就慢慢的開始伸展,莖梢上攀綠色的紗窗;結實的時候,一個個粉綠新嫩就慢慢的開始伸展,莖梢上攀緣的細蔓也時刻不停的展延著;一片濃濃的綠,真是十分美麗的。禁不住憶及那種為捕剎時的靈感,而兜一身煙雨的日子,總愛把自己想要的繫在遙遙的遠天,當時何曾體會到在小園我早已擁有過「葉葉心心舒卷有餘情」的詩境與畫意。
 進入後院,就更給人一種盈塞的熱鬧,花花草草滿散於一地,有爸爸移來的萱草,和纖纖細細的韭菜,花開時節,萱草一朵二朵的綻放,我們從不曾忘記採下一些金黃鮮嫩,撒在媽媽的湯碗裡;韭菜雖然細瘦,卻有蒂固心頭的親情。而媽媽也總是把過多薑貯存在後院的濕泥裡,既可保持老薑不壞,又有嫩薑取食。弟弟們種下的一些瓜瓜果果,有匍匐滿地的香瓜、葫蘆;和埋下種子的芒果、桂圓;為一個遙遠的希望,弟弟們只是興致的種著,能否結實,就真的不得而知了。此外,零星散於綠叢中的紅紅紫紫,有輕俏的鳳仙,美艷的雞冠花,清新的雛菊,熱鬧的太陽花,耐旱的落地生根,以及許多叢生的小草,更有一莖細瘦娉婷的百合。小園雖沒有王者之香的雍容艷麗,卻極富野趣,和一份恆久常新,抹不去的愛與稚情。
 而今,爸爸又新植了一株闊葉棕櫚,鳳尾般的大葉,在風裡搖曳,小園又更增添了絲絲可愛的瀟洒。
 生命的充實和空虛畢竟還缺少一個可尋的標準。有一次春假突然回家,卻帶給媽媽一個意外的驚喜,媽媽說:「遇到放假的日子,就巴望著你們回來,不管時間長短,只要能回來,我就歡喜了。」猛然間,我不知道自己是把握了什麼抑是失落了什麼?當我執意的想為自己年輕的歲月追求一些而陌生的滿足時,幾曾留意過一些更珍貴的東西卻在不經意中流失了。想起那一段逝去的歲月,我真不知道心裡填塞的該是驕傲抑是哀傷?
 其實,離家在外,那一段濕雨冷霧,常獨行於冷落幽徑中的日子,想到小園的寂寞的。讀到明朝方孝孺的一首聞鵑詩「:::一聲動我愁,二聲傷我慮,三聲思逐白雲飛,四聲夢繞刑花樹,五聲落月照梳櫺,想見當年弄杼機:::」又誰知會牽動多少人的心靈?
 小園的土地那一塊不是錦繡,那一塊不是溫馨。一年又一年,回顧小園裡日漸茁壯的小草,憔悴的枝葉,枯枯榮榮的花朵,風雨中斑白的鬚絲,默數著盈盈缺缺的日子,心也覺得沉重,是寂寞嗎?是的,恆久以來,在明澈如水的夏夜裡,爸爸已不再講述牛郎織女的故事,星光如何能顯得明亮?縱然是青山瀚海,沒有純樸的小園,如何顯得詩意盎然。小園的可愛,不僅是花木,還有一絲一縷的親情。
 抖一抖霧露沾濕的衣襟,想到「人老去,西風白髮,蝶飛來,明白黃花」,一種如煙的落寞。我已漫不經心的讓一段美好的歲月流逝,豈能再草草地在疏淡中消失一個未來,以戀慕的心眷顧小園的美和純淨時,小園已在心底留下了永久的璀燦。
 靜立山腰,獨對孤芳,我輕輕的默禱。小園並不華貴,可是它繫有歷久彌新的親情和關愛,夜夜,我將在夢中串拾失落的喧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