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自入夜的大台南,彩色霓虹燈影取代了原來漫天通紅的暮日,使得那僅有保守又古典的唯美,也匿跡銷聲。
攤販們正陸續推著零零散散的行頭走向夜市,磨肩擦踵的身影,像來自四面八方微渺而擁擠的蟻群,正吃力抬起大自然中值得它們享受的各類珍屑。
機車掀起飛躍的身手,以羚羊式的姿態,給乍擠的街道一股驚奇,聲嘶喧嚷間,驕傲的向路人證明它們的存在。
也許麻木,也許慣然於此,每個人依然低頭走他們垂直的步伐,忘懷狹隘之地外的所有世界。
夜色漸次陰霾,各色光影在陰與暗交互調配下,益發現其璀璨鋒芒。
江守仁由夜市入口繞了一圈,又由盡處返走回入口。耳畔人聲竭嘶,汽笛偶而爭鳴幾句,他感覺有些漠然。
這樣的夜色瞬逝,並不值得留戀什麼!他依然竭力去珍惜一些可能成為歲月中不朽的景物。
幾乎是固定的航向,夜夜漫無目的繞著夜市迴旋數周,直至燈火闌珊,人跡杳然,才又踩著單調的步子歸去。
時間是零時八分,他熄了燈正想入眠,輾轉間卻察覺腦部活動的線路逐漸紛亂起來,很迅速的接收到一種通告,並深刻感受了對方的興奮狀態,他平靜的接受了訊號,逐一記載下來……。
一年前的某夜,江守仁正在整理學校一些電路工程資料,突然預感有些麻煩,耳內隨即傳入一種怪異的呻吟聲,當時愣了一下,只歸咎於自己白天太疲憊,以致於耳膜產生問題。
後來這種聲音不但未失,反而愈發清晰明顯,他只好放下課本,循自己意念方向走去。赫然發現一名受了傷的路人正倒於血泊中,他迅速奔前。時值深夜,各家門戶早閉關守眠,他慌亂扶起傷患,攔下一部計程車,往醫院急診處去。
經過治療,患者逐漸清醒,說了一連串極盡奧妙的事件過程———
那天,他喝了酒正想回家,迷糊間只見前有來車,又是深夜,車速相當快,他正想避開,卻感到身子一晃,隨後是錐心刺骨的疼痛。車子唰了一聲,很快便離開現場。他泊在血跡橫陳的牆邊,卻有一股向生的意念,他開始大聲呻吟,直到江守仁到來……。
這件事情相當特殊,迫使他不得不產生一種新的疑問。他將這件事的巧合性畫分為兩個系統分析。之一,這名傷患強烈的向生意志透過無數種望不見的空間與平面,到達他的腦神經中樞,指揮並命他,必須到出事地點。之二,他本身隱約中早已深具能力(即第六感),而這種能力潛伏在任何時段,直到有特殊強烈的狀況下才明顯迸裂出來。
這事發生後,他想再體驗並證實這種超感官能力的存在,便兀自守候在房間,期望再出現一種奇蹟,結果卻澈底的失望,一點動靜也沒有。
直到整個試驗過程持續了兩個月後,才又有了一次新的轉變,這次事例比前次更具探討及震撼性。他平均三次夜裡,總在同個時間夢見一名全然陌生的女子,滿面笑意的凝視他。後來,在一次郊遊會上,他果然無意間瞧見了這名女子,所有形態與衣著與夢裡完全相同。
現在,他對自己擁有的ESP能力已不容置疑。人類的眼睛只侷限於看見有形的物體,卻不能因此而否定了無形空間的存在。
人的身體比如一座轉播站,可以傳播也可以吸入。只是通常這種震動力相當渺微,除了具超感官能力的人能迅速整理出一些頭緒外,普通一般人是沒有能力在腦部儲存這種概念。這就好比佛學上的輪迴鬼神說一般,實際上,或許有些人能透過人性原始的心眼,去觀察一般人所不屑一信的奇聞。整個事件的正反面癥結出自看法的迥異,這就像我們無法強迫一些外行人非得懂你敘述某件工程的正確性一般。
江守仁的生活層面完全進入了另一種突破,心靈的成長跨越了年齡及固有景物的阻礙,延伸至未可及的領域。他集中精神,並以一些動物作實驗,大凡說起來,動物在它們原始本能協助下,比一般人類更為敏感,更能測知可能出現的突擊。
問題是,這些本能與人類的第六感是否完全雷同?
科學的精進,粉碎了所有落後的事物,科學家們卻無法對靈魂及第六感作一套符合邏輯又易使人信服的系統。
每一種宗教的成立,其本身必具備某種人力所不能解釋的奇蹟。比如上帝、佛神使人起死回生等等,以科學眼光來看,這是相當愚昧的說法。而事實上,科學工具可以證明月亮的凹凸不平,醜陋無奇,或者其它外太空的種種謎,卻無法具體解釋一連串由人類、生物心靈或敏感所發射接收的種種意志,以及一些存在卻不為人見的無形個體。
江守仁將原先對第六感好奇的看法,逐漸轉成研究的主題。而更妙的是,當他一名好同學柏林也告訴他一件相當奧秘的事後,他不得不相信靈與空間的關係。
他們開車到一處偏遠小鎮,柏林要他站上一塊岩石,並拒絕告訴他原因。不久後,遠處的雞聲開始大噪並逐次淮近,一直到四面都聞雞啼為止。他走下石塊,迷惘的望向柏林,柏林點上煙,有趣的笑笑。
據說,這塊岩石名為雞岩,數年來,只要有人一站在上面,便會聞見由遠而近,四方侵籠的雞啼聲,走下岩塊,啼聲至少仍延續一個半鐘頭以上才會消失。
由於對雞岩奇異的力量鮮為人知,他們約定彼此保密,而私下研判結果卻仍無法解釋。
柏林沒有ESP明顯能力,在很多事情上無法有協調的配合,卻是若干神秘事件的提供者。
一九七八年的秋季,江守仁正由學校放學回家,途經一座大橋。橋下河水已乾涸,枝幹橫七雜八交錯,那時暮日已下,天色鉛灰了下來,他和柏林並肩行車,很多路人接踵而來,就在橋下,他突然瞧見一名只見上身卻沒有下身的女人,他整個神經系統緊張了起來。忙問柏林,柏林搖搖頭,什麼也沒見著。他不信,又求證於身後同學,大夥一律搖頭,有人幸災樂禍的糗他,科幻小說看多了,腦子形成幻想。他很頹喪,第二次望向橋下,卻什麼也沒有了。
這又是超感官能力外的另一項奇妙獲得。第六感或許可以解釋為一種腦部記憶庫,包括所有已知未知的印象,並以一種藍圖式的形為本源,隨強烈感受而隨時取出資料。
幻想力與ESP密不可分,固然有時預測的事物往往不能與事實完全符合,畢竟這種結果不多,除非發訊者本身意念不夠強烈也不夠專注,阻撓了收訊者的接收能力。
至於靈魂現像,可以假設的是,當那名女人死於橋下,意志卻仍然存在,她本身強烈的情感建立了某種力場,所以當雷同她身亡那個時間的暮日與氣氛下,以致造成了影像的重現。而通常,心智與肉體較為遲緩的人,並不易察覺並目睹這些內容。較敏感略能觸及的少數人又無法將這種內涵的意義表達出來,以致造成一直到科學昌明的今天,魂與超能力仍是一待解之謎。
江守仁對自己的知覺意織,重心擺在一種合理、科學的憑斷中,有時卻也不免受肉體有限控制的影響。固然如此,思想仍是宇宙間最具震撼性的力量,它可以跨前太空工具、科學文明數大步。
不論有形或無形的物體,生命終結了,腦意識是否就因此受創,也腐敗得歸向原來自地的真空之境?任何人都有一種本性,當初抵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總會強烈思索舊居的人情事故,而隨年代的久遠,這些影像被逐漸的熟悉新景物所取代,對舊居景緻才漸次模糊下來。同理,當一個人死亡後,靈魂飛泊在一新的世界,其中過程大概與人的排斥力是相同的,有許多事情總是很難有個合理的答案。
江守仁擠身囂攘的人潮中,冷眼揣摩販者營利的心情,也許,七彩燈影、騎士漫天散灑的煙圈,能暫時幫助他走向平凡,脫離無解難題的多重束縛,尤其是心理的。
第六感與意念/乃 欣
- 2007-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