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才悶完兩個小時的經濟學，和李文剛同走出系館。
「你下午怎麼打發？」
「好歹不會窩在圖書館。」我說，把斜搭著的運動衫取下：「或許打一場球、游一趟泳，不會荒廢了就是。」
「也行！咱可閒著泡馬子去了。嘿，有時到圖書館也可以有些豔遇喲！但別獵著熊就行了！」他揮揮手，去了。
「你發覺沒有？學校女孩子似乎會打扮了些，反而對一些著襯衫長褲的刮目相看？有些的確也太入時了，堂堂大學生袒胸露背的一點應有的樣子也沒有。」我記得李說過這席話。我懶懶地放眼四周，幾乎是清一色的淑女裝束，久了，不免覺得顯眼的是衣服，人反而變得次要了。
「俞群！」有人自背後趕來，拍了我的肩胛：「我說嘛，準又在校園蹓躂了。」陳堯力，應用數學四年級，愛冷諷熱嘲出了名的。「嘴巴除了用來吃東西，接吻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說話！這是堯力哲學。」
「堯力這人，總要有人來治一治他，不然終有一天禍從口出。」李文剛說：「上回因為開舞會的事，他和系教官鬧得厲害，險些就吃不了兜著走。」
「你們企三的羅育說好要來個足球聯誼，比賽嘛必須排在上學期，下學期忙著畢業空閒就少。他和你同寢室，麻煩你知會他一聲。」
「好。」
「真是閒話一句，夠爽。謝了。」他有了短暫的停頓。
「好帥的女孩！」
「什麼？」我抬頭，順著他的目光逡巡過去，藍襯衫、牛仔褲，一頭短得齊耳的黑髮。
她朝圖書館的方向去了。難道這是李文剛所說的「豔遇」？
「真想追上去，很少見的女孩。」陳堯力近乎自語地說：「俞群，一切拜託了。」他叫住遠遠走來的一位同學，迎了上去。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反正下午沒課，去圖書館踅一趟也好。
我看她走上二樓，腳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她在翻書，隨手在攜來的小卡片上記下。
「對不起，請問心理學的有關書籍擺在那兒？」我問她。
「就在剛進來轉角那邊。」
「哦，」我的臉熱了起來，她或許知道我是作「賊」心虛吧。「謝謝。」
真窩囊！頭一遭呢！
我忽然討厭阿德勒、討厭弗洛依德起來。
下午還和黃秋芸約好在車站見面，我有些懨懶；和她交往了兩年，時間不短，她又不住校，彼此見個面也得大老遠地跑去；其實她不算壞，很靜的，膽子小得可憐，而且是標準書獃子型。「妳不戴眼鏡會更漂亮些。」我對她說，當時她呀臉紅了半天—女孩子就是禁不起別人誇，說也奇怪，她竟然卸下黑框眼鏡，戴起隱形的來了；李文剛打趣說：「女為悅己者容嘛！」
我把書擺回架上。糟糕，這一發怔，把她給盯丟了。
二、
等在二三六站牌前，我不耐地直看手錶：黃秋芸又在胡思亂想了，這小妮子跟她說什麼她還是按捺不住神經兮兮的。上次趕脫了班車，遲到了十多分鐘，她迎頭就一句：「我以為你出事了！」老天！我還得解釋半天哩！
好不容易車來了，攀上車門的一剎那，我依稀望見她藍襯衫、牛仔褲，我跳下來，惹得背後有人詛咒了一句。
她，也等車？我忽然輕鬆起來，慢慢地踱到她身旁：「嗨。」
她似乎遲疑了一下，但馬上展顏笑了：「嗨。」
「回家？」我問。
「不。回學校。」
「哦！我以為妳……」我舉起手，話還沒說完。
「以為？」
「沒什麼。」我的嗓子暗啞：「我看見妳在翻社會學的書，所以……」
「只是借點書而已，不是嗎？」她說。
伶牙俐齒的傢伙，我訥訥的答不出話來。至少，至少，我知道她了。
她沒有再理會我，目光停駐在窗外。
然後，她在水源路口下了車。
「請問，」我抓住一個乘客問：「這附近有什麼學校沒有？」
「古亭國小嘛！」
難道她是……。
「好像師大就在前面路上。」
管她是誰？我總會找到她。
三、
「俞群最近著了魔了，你知道黃秋芸是個挺不錯的女孩。」
「約會在車站嘛！你沒瞧見他最近老趕二三六？」
「咱班女孩子芳心俱碎了！」
…………………
繞了古亭國小偌大圈圈，也跑了好幾趟了。我站在大門口，懊喪得很。為什麼最初不跟著她問個清楚？
「藍布鞋！」我喊。
她回頭了！老天！我的心直跳到胸口。
「嗨！」我的聲音虛弱無力。
「你認得他？」她身旁一個女孩子問。
「我是俞群。愉快的愉去了豎心旁，合群的群。」我走向前：「我…我…」
「陳婕，我們走。」她說。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等一下，這位小姐，」我叫住那位陳婕：「請等一下。」
「有事嗎？」
「她，」我指指她，好狠，連回一下頭也不：「她總是這樣對人不理睬？」
「我想，」陳婕頗含深意地看看我：「你或許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了？」
我不置可否。
「她常遇到這些事情，她沒有理會過一次。方潔妤—整潔的潔，妤好的妤。她的情感很專一，她真正認識的只有夏祖蕤一個人。」
「夏祖蕤？」我的臉一定扭曲得很不自然：「他很好是不是？」
「誰說不好呢？才氣高得很，但不是愛發謬論的人，沈默得像一條魚。」她邁開步子：「我走了，再見！」
我跌靠在石柱上：還沒有嘗試，已經註定要失敗。
「俞先生，」陳婕回過頭：「如果你不肯放棄，這是一場艱難的奮鬥歷程。夏祖蕤是一個很不錯的對手！另外，我可以給你一個情報，方潔妤很忙，忙著聽課，上圖書館、走書店，還有家教。她幾乎不在宿舍。」這樣一個善體人意的好女孩。
四、
我終於看見夏祖蕤了。讓人直覺上就認為是夏祖蕤。
他們就坐在一株碩大的蒲葵下。夏祖蕤翻著一本書，還一面用筆勾劃著。然後他闔上眼，說了一大堆話，他不激動，也不特別沈默；方潔妤呢，靠著樹幹，屏氣凝神在聽著。
方潔妤說話了，夏祖蕤笑了，他用手拂拂她額前的劉海，我幾乎可以感覺他那熾熱深情的注視。
我想做她的朋友都似乎不可能了，接近她是這樣困難。
陳婕說：「方潔妤要我告訴你，許多事情沒有續集最好，雖然這一集不一定完美，或者說不會完美，但她仍然安於現狀。」她諒解地笑了：「方潔妤很癡，夏祖蕤也很專情，你觀察了這麼久應該知道；看見他們，讓人覺得舒服，畢竟兩年的時間不算短。」
「謝謝妳，陳婕，妳是一個好女孩。」
「你不是嗎？一個好男孩。」她說。
※ ※ ※
「你又搭錯車啦？」黃秋芸喊。
她的笑容好燦爛。但是我的嘴角疼了，竟牽動不起。
續隻／天行
- 2007-03-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