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雨中的呆子/邱吉淦

  • 2007-04-16
 人走在路上,天上忽然下雨,此時大致有三種辦法。一種是快跑,以自己的奮進少遭雨淋之苦;一種是等待,就近找個地方避雨;第三種人則若無其事,行走如常。
 快跑者,決然果斷,敢於拚搏,或是因為覺得別無出路,既等待不起,就不能不奮力疾跑;再有可能,就是以這種雨中狂跑為人生的一種能量釋放,感到無上的快意。雖然有可能於狂奔中不留神跌得頭破血流,但這最有悲劇英雄模樣的。然而要是論不幸的可能,那最慘的莫過於就是當他狂奔到家之時,暴雨立歇,彷彿就是老天為了待候他而特地下的「專場」。這狂奔而吃了苦頭的人,人們會把他們叫做呆子。
 等待者,通常是出於避免損失。跑不動的,自是沒有同大雨拚搏的本錢;跑得動而不肯跑的,則是避其鋒芒,認為犯不著與大雨拚命,寄希望於老天也得喘口氣、休息一下,雨水總有停止的時候。最佳的等待者,連翹首觀望也不屑,此時他可以在心裡想自己愉快的事;想給嬌妻愛子一份幸福;想財富的累積;想考試與功課,心裡默誦「托福」::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他的「狂想欣快活動」暫時停止,他得為生計而立即付諸行動。
 至於在雨中若無其事行走的人,在通常的情況下,人們一律地都把他們當作呆子。
 然而可悲的就在這一點上,因為他完全可能是最能「忘我」高士。比之狂奔到家而驟雨立歇的鬥士,緩行者是幸運的;比之苦等七、八小時而不願行動的觀望者,緩行者也是幸運的;但是人們卻要把他們視作「呆子」!可能有過一個呆子曾對人說:「你跑什麼?前面不也在下雨嗎?」也可能這個呆子曾對等待者說過:「你等著吧,這雨是不會停的!」
 也許這是個拙笨的比喻。因為中國人關於「呆子」的觀點,從來就是極不統一的。
 人們愛把滑頭鬼、既得利益者、穩坐釣魚台的人稱作「聰明人」,而常把「心中只有別人,而唯獨沒有他自己」的賢人稱作「呆子」。按這個邏輯,出力流汗的全是呆子,坐享其成的人全是聰明人;孜孜以求、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全是呆子;八面玲瓏、混世玩世的全是聰明人—按這個邏輯,孔子、孟子、墨子全是呆子,莊子半呆,桀紂不算是聰明人,但是合算;諸葛亮的「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是呆話,姜維比他還要呆;從商鞅到王安石,舉凡歷史上一切不願守舊,要找事做的人,無一不是雨中奔跑的呆子,無一不是雨中行走如常的呆子。
 事實上,往往被現實社會認為「呆子」的人,後來大多被認為是會有功於社會、有功於歷史的人物。魯迅在《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的著作中曾說:「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這一流人物,他們站得高,看得深遠,把凡人不敢做的事做出來,凡人反而要把他們當作「呆子」。在河曲智叟眼中愚公是標準的「呆子」;在漁父眼中,屈原是想不開的「呆子」;在袁世凱眼中,譚嗣同是不要命的、吃力不討好的「呆子」,孫文是不知為自己打算的「呆子」,蔡鍔是不識時務的「呆子」::但是後來人看袁世凱,好像也沒什麼人認為他是聰明人。
 凡人不懂「呆子」們的快樂,只會看他們身上的傷痕和淚水。
 比起雨中奔跑的「呆子」,雨中緩行的「呆子」反而顯得平和,甚至還有幾分穩健。他仍舊是一步七十厘米,他仍舊看準了腳下的路,他心裡仍舊計算到達的距離,也許他一刻也沒停止過美妙的幻想。他不用擔心跌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他就這樣安靜地走著,不知不覺雨已經停了。他開始做他計畫好的事,而醫院或許正在搶救因狂跑而受傷的人。
 這種「呆子」真是少極了!他們的內心,何嘗不想有同行者?他們知道狂奔的結果是欲速則不達,而等待則無濟於事,於是他們寂寞地行走如常。
 等待者總以為自己最聰明。但中國的事常常就是在等待的聰明中被耽誤了。他們願意容忍,有耐心,總認為老天是公平的,不會久久地用雨來浸泡明智的人,所以他們嘲笑奔跑者的狂熱、可憐緩行者的糊塗,最後等待出了一個以「忍」為智慧的習慣。
 朋友,其實滾滾紅塵中芸芸眾生,往往是「呆子」不呆,不「呆」是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