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車出隧道之後,繼續盤行在山嶺間……
「在路中間回看斷崖山巔之上,奇萊連峰正冰雪燦爛的在朝陽與白雲中閃灼隱約,真是一絕。」
「山坳處有銀絲瀑布數處,伴著蒼山飛雲,曼妙動人。走到十點二十五分,對岸又有尖峭高聳的岩峰出現,在雲霧繚繞之下,冷峻、孤絕,看來份外雄偉。」
「轉過山坡,溪對面出現了一大片灰色的岩壁,中間有一線斷續的小徑和隧道,看來險巇驚人。小徑向後延過來,沿著山腰,直接到山彎處的小坡下;坡上有草廬一間,屋後有懸崖突起,有瀑布墜入崖外,隱入樹巔;樹是千年古樹,葉是萬片紅葉,在這一彎仙境、半卷山水中,我是無論如何不願匆匆失去了,我坐了下來。」
這是上一次的情境,此番意外重來,路況已改,景物全非,顛坐在車廂中,祇見磐石舊址落寞在重崖之下,祇見蒼山險壁半遮住青湛的天,車道已開,舊路半失,昔日的閒情逸致,已不可得了。
其實在這種地層大翻身的「大工程」之下,遺失的又何祇閒情逸致?我們祇要看看這兩天———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報紙頭條就知道了———「中南部豪雨造成嚴重災害」;「山崩路斷死傷二十八人」,「山洪暴發,鐵公路多處坍方」;「台中南投,台東受害情況難以統計」;「山區果園工寮遭沖垮,陸空馳援全力救災民」。究竟雨有多「豪」呢?祇是一連兩天的局部梅雨而已!
車過龍澗,馳過新完工的鋼拱大橋(舊吊橋還掛在一邊),看到橋下木瓜溪的一脈流水,想到我們辛苦施工的榮工弟兄,心裡充滿了矛盾和敬佩———以血肉換取的這一點點水,可以發多少電呀(聽說連另一條立霧溪———流經世界罕有的太魯峽谷———在內,最高發電量也祇佔總容量的百分之七)?水土流失,生態破壞,景觀改變,保養困難,在過度「開發」之後,我們、以及我們後代的子孫要付出何等沉重的代價。
月圓月缺,人離人合,十年風水,五載情深;多少次走能高,連出花蓮,以這次離海最近,卻以這次最為寥落。
海邊的那座舊燈塔早就不見了,水泥的堤岸上還架著林立的起重機,一輪紅日剛由森森的鐵架下升起,紅黑之間,另有一番凄切和機械之美。
金黃的朝陽,映著層層的平靜海浪,形成閃閃的耀眼蛇紋,撈魚苗的人,推著網悠悠的在岸邊泳走著,忽然有一個半途驚起,高舉著網就向岸上跑來,原來網中有一個大鐵罐。他仔細的拿出罐中的水草,再用瓢專注的舀起罐中的魚苗:
「一條,兩條……」
「一共祇有四條!」他聲音喑啞的說,連旁邊的人都有些失望了。
我忽然記起前幾年報上一個「撈死狗」的新聞,死狗肚內居然有上千條的鰻魚苗。天道循環,大自然自有法則,如果撈魚苗的人多,收獲自然減少;如果過份貪婪,自然常常失望。
繼續向前走,海邊奇巧的石頭更多了,黑色片岩、綠色片岩、片麻岩、石英岩、白雲岩、蛇紋岩、結晶石灰岩、角礫岩等等各種各色古老的變質岩,被水沖洗成各種各樣玲瓏的玩石,十分艷麗可愛。
我站在海邊,看著潮起潮落,看著黃砂層層的瀉動,看著珍石閃閃的流彩……我忽然想到,祇有這些是不朽不歇的;由石頭的消磨,到積砂成岩,它們是亙古的循環,與人相比,我們是太渺小、太短暫了。
山又怎樣,水又怎樣,我們看了,我們走了,我們祇是一群過客而已;任月圓月缺,我們能留得甚麼嗎?
走了,走了!(完)
天長路斷/石隱
- 2007-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