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裏回生/于 真

  • 2007-05-31
 (續昨)站起來,兩腿僵如木樁,眼一陣黑;搖搖身子,甩甩腿,揉揉眼,才恢復正常。
 我抬頭挺胸,喜笑言開地走進飯廳,大家早已開動,老衛、老姜見了我詫異地說:「怎麼的?這麼久不見?到那兒去了?……唉!現在的事情很……」
 他倆當然是很同情我的,以我的眼光看來,除了胖傢伙和他拖來的三個油瓶外,全都是好人;但有些好得卻像綿羊,有些好得卻像鄉愿。
 「沒什麼,」我笑笑:「東方不亮有西方,地球上總有我立足之地。」
 我硬嚥下兩碗,大家比我先吃完,紛紛離開飯廳,到郊外散步去了;我剛獨自走向大寢室,只見人事科長正坐在我床上,滿帶歉意地站起來和我握手:「這是人事上的遺憾,明日八點新任人員來接替你,我和老衛、老姜等十多位同仁已約好明午在吳抄手為你餞行。」他停了停拍拍我肩:「老弟!不要洩氣,天下沒有過不了的關,躺在床上休息休息吧!」
 「謝謝您!」我笑笑:「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天已黑,我蒙被而臥,冀以一覺天亮,誰知怎樣也睡不著,乃掀開被子,捻燃燈,睜大眼睛數椽條,因為每次失眠時,我只要數上幾遍椽條,眼皮就會下垂的;誰知今晚卻不同,不但毫無睡意,且只見那亮晶晶的燈泡好像變成了那胖傢伙的臉,笑嘻嘻地看著我,越笑越變質,越笑越猙獰,我啪地把它關了,又蒙被而臥,依稀聽得散步的同仁們都回來了,鼾聲四起了,雞鳴了,天亮了,我仍然未睡著。
 九點還不到,我的「移交大典」即告完成。十二點正。人事科長率領老衛、老姜等十多位同仁,簇擁我到吳抄手,酒酣耳熱之下,社交應酬的氣氛,多於真摯送別的情意;我也多喝了一點,話不由衷地感謝一番。他們問我到那兒去,我答以暫時住入壽山旅社後再說。
 一個人,一束行李,一顆迷惘的心,一疊結算的薪金,呆在旅社裏,好像呆在大戈壁,茫茫人海,何處是兒家?這時我突然想起阿娥,如果我不發生這事,如果昨天那張醜惡的公文遲幾分鐘送到我手,她不是已經接到我改期約會的長途電話了嗎?如果我一切都不管,也不打長途電話,仍然履行原訂的約會,這時我不正在和她手挽著手,在臺南公園漫步嗎?……她這時一定還在臺南公園等我,一定在罵我爽約,讓她罵去吧!我自己已搞到這田地,還管這些幹嗎?
 天快黑,我悶得發慌,出去走走;兩手插在褲袋內,在車水馬龍中失魂落魄地蕩著,蕩著;突聽得背後厲聲吼道:「你想死!」
 回頭一看,一輛轎車停在我腳後跟後,司機兩眼瞪得像銅鈴;我兩手向腰際一撐:「怎麼?你有種就向我衝來!」
 「老王!不要理他!」後座一位妖冶女人嘴一撇:「神經病!」
 他將方向盤一轉,嘟地一聲,轉了一個彎走了,我想趕上去踢它一腳,未趕上。
 天已黑,我繼續蕩著,左前方發現一遍海水,方知道我已到了西子灣;行人和路燈漸漸稀少;至一處,已無路燈,黑黝黝地,海濤衝擊著岸邊的石堆,吼聲如雷,我感覺這兒頗富刺激性,於是坐了下來。
 我想:我的這場遭遇,究竟是回什麼事?想來想去,最後的結論仍不外「社會太黑暗,君子無法立足」。
 孔子是大聖,也嘆「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我何人耶?能移風轉俗嗎?真不自量!「渺滄海之一粟」,何況我只等於滄海中的一栗?真是小之又小者也。
 紅塵要我幹嗎?我又要紅塵幹嗎?兩者都是多餘的,那些爭名奪利、靦腆紅塵的都是些蠢貨。
 於是我想到了「死」,惟有死才是人生最適當的歸宿,盤古活了八百八,還不是死了嗎?剛才那位司機罵我想死,真是一言中的;可惜他膽小,不敢向我衝來。
 「死可以解除一切」,我想起了老鄭在自殺前對我和老陳說的一句話,當時我只笑了笑,笑他鑽牛角尖,現在才領悟他比我聰明,他的這句話就是真理。
 有什麼好留戀的?死了算了吧!何必賴在紅塵受這些窩囊氣?
 對!眼前就是最好的死所,只要向那黑黝黝,濤洶洶的下面一跳,就可達到目的;於是我慢慢地向岸邊走去,正待縱身一跳時,突想起今天好像還有一件什麼事未辦完,哦!原來已幾小時未抽菸了,掏出菸盒,打火機一照,還有五枝,通統吃掉吧!遲一點死又有啥關係?於是叉回到原處坐下,開始吸菸。
 一連吸了三枝,身心好像輕鬆了好多,有一種「世人皆濁我獨清,家人皆醉我獨醒」的飄然感覺。(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