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窗外的雨由淅瀝而滂沱起來,簷下水滴的聲響也起勁地「丁冬」著,風呼呼地搖撼著窗門。美孚燈的火舌跳動著,像一樁什麼事要不可避免地來到了。
以明在復閱著寫好了的信,隨即套它們在信封裏,她疲倦極了,伸一下懶腰,想立刻去睡的樣子,但以堅還精神抖擻的看著「高爾基:我的大學」,他要等待一個機會。
「堅弟!你究竟睡不睡啦!已經兩點鐘了。」以明解去鞋帶,皮鞋踢落在床下,她拉開了被窩。
「姊姊!我想和你好好談一下。」以堅翻攏那本厚厚的著作,臉上露出了堅決的神態。
「別嚕囌了,快去睡吧!」
以堅不理會他姊姊的話,他故意把燈拿到姊姊床前來,並且端過一張小凳,捱近她坐了下來。
「姊姊!我以為你有著很深的成見,你為什麼老不讓我去學習點有用的東西,去學點活的知識呢?」
「堅弟!你不能如此近視,一個人往往是這樣的,當他在唸書的時候,他不會感到自己是幸福的,但當他離開了學校,他便會感到本身的空虛而感到學習的可貴。」
「可貴的學習……可貴的學習……」以堅一個字一個字地唸著,他的臉上有了一種痛苦的表情,一種善意被誤解的痛苦……但立即他射出了一串像爆發了的機關槍子彈樣的話語。
「學習當然是可貴的,但,姊姊!你所謂的學習,是指那工作能力的培養和對真理的認識呢?還是指學校裏那一大堆數、理、化……專用以升學的東西呢?」
「你說我應該立即停止這種生命的浪費而去做一些實際有益的工作呢?還是以可貴的生命整天埋葬在這些課本與習題之間,而去換取一些且不可貴的資格與文憑呢?」
以明驚愕地接受了這接連的有力的質問,她實在缺乏那完善地可解釋這些的理由,但她那裏能放心這不滿廿歲的充滿了稚氣的弟弟就離家而遠去,於是她乃歸咎於他的過激,她說:
「你別那過激,實際工作能力的培養,當然是要緊的,但那可以在實際工作時去獲取,而學校裏所講授的乃是一般普通的學識,這些也許和實際的工作沒有太多的關係,但你不能就此完全抹煞了學校教育的價值,要知道一個完美的生活,它對學識的要求是複雜而廣泛的……」
坐在矮凳上的弟弟對這解釋的反應卻是無聲的嗤笑,他像早有好了反駁的準備似的毫不考慮的接下去回答她:
「你當然相信學校的,也許學校給了你很多的工作上的幫助吧!」他狡猾的笑了笑:「而且,在理論上,你是對的。一個人的學識,不論是專門或普通的,自是越多越好,但實際上,學校裏所學的究竟對我們的生活可以起多少作用?可以有多少幫助呢?」
「以你自己作例吧!你幹過工人、教員、銀行職員,校對,這些又和你中學時代學過的生物、理化、數學,及大學裏成堆的參考書,發生了多少關係呢?」以明看了看情緒緊張的弟弟,很快地使她想起了過往高中裏的幾位優秀的男同學,一些活躍而結壯的身胚,一些常常愛作吼喊的聲音,一些處處顯露著勇敢、堅定、領導的才能的面型,重又映現在她眼前;當他們決定離開學校的時候,他們曾因她不願參加他們的行列而憤憤地罵她做「儒怯的奴隸」,然而他們以後也沒有奮鬥出什麼結局,而且都沒有了消息,誰都不知他們跑向那裏去了;有人說他們坐了牢,又有人說他們都見了閻王……而目前,床前的弟弟強著脖頸坐在那裏,呵,就好像又是他們來了,怎麼這些男孩們的想頭總是那樣使人害怕的呢?她瞥及那壁上映照著的弟弟的壯大的背影,便禁不住有了一個戰僳的認識。
「堅弟,你不要以為一切事情都那麼簡單,你還沒有受過一點打擊,當然不知道現實的醜惡,我不願你中斷學業,就是說我不願你離開學校而去做一些無益的事,結果蹉跎了自己,或者犧牲了自己,我不能放棄培護你的責任,因為我們一家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我不想詳細給你解釋我為什麼老是那樣想,我相信我的經歷要比你多,我的打算是不會錯的。」(待續)
破曉時分/天 行
- 2007-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