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 變/乃 欣

  • 2007-08-05
丁聲雷將近五十,一股驢子脾氣,仍然火爆得嚇人。他曾因此受過好幾次的處分;事到臨頭,還是擰著那股勁兒,順不過來。
 吳充第的寶貝兒子,又在街上胡鬧,被老羅巡邏看到了,帶回到派出所來了。
 孩子家庭環境很好,卻不走正道。既不唸書,又不做事,終日跟一群不良少年瞎混。才十八歲,卻是「混世九龍」的虎頭大哥,渾號「火睛龍」吳延梯。
 丁聲雷從外面回來,一看到吳延梯,便有七分不自在,再看看那一套鴛鴦褲,咯咯鞋,火氣已昇到九分了。他強忍著性子,將出入卡打好,才問要作筆錄的老羅:
 「又是什麼事啦?」
 「不用提了!乳氣還沒斷就要打碼頭啦!」老羅嘆息著說。
 「怎麼著?」
 老羅絲毫沒留意丁聲雷的表情,收拾著複寫紙,「這幫小蘿蔔頭,向張老頭收取地攤費,張老頭不給,他們就把張老頭給揍了一頓。你說……」
 老羅的話還沒說完,耳聽清脆的「拍!拍!」兩聲,接著一聲咆哮「造反啦?你們這些小球蛋子!」
 老羅知道丁聲雷的驢子脾氣又來了,立刻拉著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老丁,你這是何苦呢?他犯法,咱們依法辦他。你這麼一來,我可是先問他筆錄好呢?還是先問你筆錄好呢?」
 「我看倆人一起問吧!」門外突然闖進一人,挺著如彌勒佛的肚子。
 大家抬頭看去是「火睛龍」吳延梯的爸爸吳充第。
 丁聲雷挺著腰板,硬錚錚的不在乎,老羅卻暗叫一聲「苦」!立刻向吳充第堆下笑臉,「吳老闆,請坐!」
 「雖然我的兒子犯法,可是警察不能打人,是吧!」吳充第望著大家,理直氣壯的說。
 「你養這種兒子,還不慚愧?是又怎麼樣?」丁聲雷輸理不輸氣。
 吳充第冷然一笑:「是就好,你們要辦我的兒子,我便告你傷害。羅先生,你可是看到的,到了法院還要你說句公道話啊!」
 「吳老闆,這………。」老羅顯得有些為雖。
 「老羅,你辦你的公事。他告我,我應著,也用不著誰來作證,姓丁的敢作敢認。」丁聲雷搶著說。
 「好!很好!」吳充第面孔凜然,「這可是你說的。」
 「別自以為在地方上是『有頭有臉』的人,沒有人敢對你怎樣,你兒子打人也好,你那件違章建築的案子也好,我如依法辦不了你們,我姓丁的也不幹了。」丁聲雷想起吳充第屋後的違建,阻礙了地方建設的推展,街道的拓寬工程一直無法推行,車輛往來極為不便,在他之前有兩位警員,對吳充第這件違章案,總是基於某些因素而束手無策,到了他的手中,為了地方上福祉,決心不惜一切阻力,要將違建部分拆除,也正因為如此,才與吳充第對上了。
 第二天,主管悄悄地把丁聲雷請到辦公室,「老丁,你怎麼又犯了老毛病?」
 丁聲雷猛的一跺腳,「我就是這點制不住自己,看到這些不爭氣的人,打從五臟裏生氣。」
 主管嘆口氣,「執行職務要心平氣和,犯什麼法,治什麼罪。何必動氣呢?臨了還不是自己吃虧。」
 丁聲雷沒有講話。
 主管趁著他平靜一點,望著他:「聽說吳元第真的要告呢!」
 「要告,就讓他去告吧!」
 「找個人調解調解,怎麼樣?」
 「不要!千萬不要!」丁聲雷像被刺了一針,氣急敗壞的說:「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擔,公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但,總希望不要出事的好。」
 「既然錯了就從錯處說,不必逃避,該面對現實。」
 主管拗不過丁聲雷火爆的驢子脾氣,也就不再說了。
 吳充第終於告了丁聲雷。
 丁聲雷在檢察官依法起訴之後,面臨著停職的危機。有的在推測:丁聲雷一向是火爆毛脾氣,恐怕會找吳充第算帳,也有的認為不會,丁聲雷雖然生性火爆,卻是條不折不扣的硬正漢子,不會做那些乖張的事。
 「火警!」
 「火警!火警!」
 ………………
 接著一連串驚心的消防車的警號聲,打破了人們的議論。
 著裝的著裝,取繩的取繩,救護的救護,一時都齊備了。
 「什麼地方?」老羅喊著。
 「廟門口!」外面有人答著。
 大家下意識地奪門而出,蜂湧而去。
 老遠的便看到濃煙觸天。驚人的大火,引得街上雜沓的行人,匆匆均向著起火的方向湧去。
 老羅唯恐圍觀的人太多,破壞火場秩序,妨害救火的動作,便沿途嚷著:
 「別擠著去,沒什麼好看的。」
 儘管他大聲嚷叫,沒有人理睬他,他忽然想到,如丁聲雷當街一喝,定必有些效果。
 火場裏,喊的喊,哭的哭,早已鬧成一片。
 整座二樓建築,已罩在火勢下。進出的門,都已被火勢封住。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你們讓我進去吧!」一個中年的婦人,在瘋狂的嚷叫著。
 「太太,你進去也是沒命的。我們去拿防火衣了!這馬上就有人進去。」兩個警員在架著她的胳膀,勸著她。
 「我的孩子啊!求你們放我進去吧!」婦人仍拚命的嚷著。
 「鬧什麼?把她架開吧!」丁聲雷猛然的一聲吶喊,西裝領帶,挺整齊的趕來了。
 「她還有兩個小孩在火裏邊呢!」有人搭上腔說。
 「誰進去了?」丁聲雷捋著袖子。
 「沒有!拿防火衣去啦!馬上就來。」
 「救人救火,急事急辦。還什麼馬上馬下的!」丁聲雷 目地說著,脫下西裝上衣,放在一邊。
 人們知道他驢子睥氣,立刻要攔他。
 他並沒進入燃燒的房屋,緊走幾步,噗通一聲跳下街邊的一座蓄水池。起來變成了落湯雞,有的人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他全不理會,走近一位消防隊員,搶了一頂消防盔,套在頭上,兩腳輕輕一點,身如脫弦之箭,颼的竄進火焰中。
 「完了!」人們齊聲叫著。
 中年婦人也不吵著要進去了,只不住的唸著:
 「菩薩保佑啊!菩薩……」
 「轟隆」一聲巨響,騎樓門塌下了半邊。一位好心同事,替丁聲雷收起了上衣,下意識的彼此望了一眼。
 中年婦人已唸不出菩薩兩字,默默的淌著眼淚,蒼白的雙唇,在輕輕地顫抖。
 人們絕望地望著火窟。
 「喂!下面接著!」
 如一聲巨雷,震開了大家絕望的心。人們不約而同的仰望著:二樓的火光夾縫裏,現出一條黑不溜球的魅影,兩脅挾著兩個孩子,消防隊員吆呼一聲,立刻張起跳布。
 不錯!那條影子正是丁聲雷。他搖搖欲墜著,顯然他是受了傷,或被煙燻得瀕臨窒息。
 終於他越過了長窗,站立在牆緣。
 「丟下來吧!」消防隊員們喊著。
 他沒有講話,緊緊的將身靠在牆上,火勢要將他吞沒,他視若無睹,把兩個孩子,用撕破的窗帘布,繫了下來。
 兩個孩子落了地。同事們喊著:
 「老丁,快跳哇!」
 「老丁,火到了,快跳呵!」
 丁聲雷沒有跳,他像一根被燒斷的枯木,頹然的倒了下來。消防隊跑著接他,還好,總算是把他接在跳布上。
 救護車立即送他進醫院。
 這一次他又成了英雄。
 第二天。
 長官、同事、地方人士來慰問的川流不息。他的主管也來了。帶來的不是鮮花、水果,而是一張地方法院的傳票,罪名是「傷害」。
 「你放心地養息,」主管寬慰他說:「那天我可以替你說明。」
 「那一天的日子?」丁聲雷問道。
 「二十四日。」
 丁聲雷一盤算,「還有三天,我起得來。」
 主管按著他肩膀,「養好再出院,一切事情有我,你放心好啦!」
 「不!我一定要出庭。我如不出庭,吳充第豈不以為我丁聲雷縮起頭來躲賴嗎?」
 「不會,丁先生堂堂男子漢,怎麼會躲賴呢?」
 主管和丁聲雷為突然說話的人一驚。定睛細瞧,正是吳充第。提著一簍水果,捧著一束鮮花,笑瞇瞇的走進了病房。
 他們不知如何對付這位突然闖入的尷尬客。
 倒是吳充第先說話了:「丁先生,您好好調養吧!二十四日的庭不開了。」
 「為什麼?」
 「因為我已撤回告訴。」
 丁聲雷似乎受了奇恥大辱。喝道:「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總不能告一位救我子女性命的恩人哪!」吳充第說:「昨天我家也被火燒了。」
 「我知道。」
 「你知道那兩個孩子是我的?」
 「我認識你太太,怎麼會不知道。」
 「不記恨我?」
 「笑話!」丁聲雷朗聲道:「我救你的孩子,是我的職責,用不著你感恩圖報。也不借此向你討饒。」
 「前天實在是我的孩子不好,該打!不但是這次不告,以後還要盡情的託你管教管教。該打便打,該罵就罵。」吳充第說著,向門外喊著:「延梯!」
 吳延梯走進來,吳充第指著丁聲雷說:
 「叫丁伯伯。」
 「丁伯伯。」吳延梯有些靦腆。
 「過去的事,」吳充第接著說:「請看在我長幾歲的份上,不要計較。現在違章建築部份,也燒了,不必拆了,從今兒起,咱們交個朋友。延梯還請你多代我操一份心。。」
 「這個……」
 「怎麼?」
 「我還要看他有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