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人玩世/陳根印象略記  吳放

  • 2007-08-14
 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裡,客觀環境變化何其多樣,人的生存對應方式也各有千秋。明代小品文《醉古堂劍掃》中記有:「才人經世,能人取世,曉人逢世,名人垂世,高人玩世,達人出世。」將各種不同的生命型態加以區分,其中「玩世」與「出世」的生活態度雖然消極,與人俗世較有距離,但「出世」者明哲自保、獨善其身之道,也不失矌達旨趣:「玩世」者又非真正疏隔於人世之外,而是藉瀟灑不羈、悠遊紅塵的姿態,來遊戲人間、享受人生,未嘗不是高明處世之法。
 陳根亦該屬於玩世一類高人,他在與朋友高談闊論時,也常大言不慚的自稱高人一等,一派睥睨眾生的豪情。熟悉其性格的人也不以為怪,只把他的自吹自擂當作玩笑,誰都知道,通常陳根講話只為逗樂眾人,與他相處交談必開懷不已,滿座春風。曾見他引經據典、唱作俱佳的教導一群女子應如何穿戴胸罩,說者仍一本正經,聽眾已笑不可抑。也曾聽他口若懸河、天花亂墜的自述風流艷史,令一群男人忍俊不禁,合不攏嘴。
 陳根性情率真,不講究虛禮,不造作矯情,拿個人隱私自我調侃也無所顧忌,完全不受傳統道德桎梏,凡事順著感覺走,充分享受自由自在的樂趣。據說年輕時的陳根言行更加狂放,蓄長髮、留大鬍,穿著新潮大膽,舉止特立獨行,鎮日飆著吉普車上山下海,四處遊玩,是典型的城市浪子。至今已屆中年,猶不改頑童本性,玩心未減,縱情各種嗜好玩味人生。常見他又愛戀上某人某地、又熱衷於某事某物,興味盎然的玩山、玩水、玩吃、玩喝,也玩音樂、玩設計、玩書法、玩繪畫,玩久了玩出名堂,竟然當真要出版畫冊、開起畫展了。
 陳根突然變成畫家,相熟的朋友也不致太意外。因為早知道他有與生俱來的畫家特質,敏感的眼、靈巧的手,浪漫好奇、求新求變的性格。或許可以稱他為「素人畫家」,因為陳根從來不曾正式學過畫,也因為他有顆樸素的心。最初接觸畫畫,是早年跟著畫廣告師傅打工,後來越畫越多、越畫越大,大至十公尺見方的巨幅房屋廣告也難不倒他,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陳根創意十足,所設計版面格外搶眼,在廣告界畫出了名聲。八0年代房地產業大興, 陳根乘勢創設了自己的廣告公司,以製作房屋廣告奠定了事業基礎,也搭上房地產交易便車,累積了一些財富。但因性格使然他並沒有往企業經營的方向專注深入,卻在設計、繪畫的領域中持續精進。雖然至今仍是商場老闆,物質生活不虞匱泛,但真正使他富足的卻是精神領域,是從商之餘的藝術化休閒生活。
 對豐衣足食的現代人而言,決定生活品質的關鍵已非工作種類,而是業餘的休閒內容;所謂人各有志,也未必表現於工作本業,因為工作往往是為了謀生而遷就,從事休閒活動則完全出於主觀意願,所以人在業玩樂遊戲中,最能顯現出真正的志趣與才情。與其說陳根是企業家,毋寧說他是藝術家更為適當。他的經營本業較不為人知,而其玩票的藝術創作,卻展現出強烈的個人風格。陳根畫作特徵在於色調單純而線條豐富、構圖簡約而意境深遠,兼有中國水墨畫與西方抽象畫的面貌。他能將各種矛盾對立的元素加以融合,達到統一和諧的狀態。近期嘗試只用黑、白二色,來表現抽象的畫境,嚴格限制了色彩,造形卻開放最大自由。乍看構圖簡單,只覺章法奇崛大膽,創意十足;而細觀線條表現卻變化多端,有些素描筆線如亂頭粗服,展露雄健蒼莽的氣勢;有些勾勒筆線簡潔流麗,表現挺拔優美的姿態。作畫題材有實有虛,畫中境界似真似幻,充滿想像空間,引人入勝。
 書法創更是自成一格,中鋒線條圓熟遒勁,粗細約略相同,但長短與疏密變化極大。文字筆意雖仍有傳統中國書法氣質,但近乎幾何圖形的字形結構,卻令人聯想及西方幾何抽象畫大師蒙德利安的黃金比例新造型藝術,組合大大小小不同的方格,產生富有律動感的視覺印象,頗有現代感,別具奇趣。雖然以固有書法審美標準而言,有些字形結體超乎六書法則,取以作書的文字內容直抒胸臆,通俗寫實,略微使人詑異,但陳根無師自通,而能入古出新的書法表現力,已足令人稱道。整體而言,陳根的書法、繪畫創作,都是靈活運用疏密對比手法,透過黑白點、線、面的組合分布,表現出一種純淨的藝術美感,和富於節奏的視覺張力。他認為最高境界的美,就是樸素自然,即使用盡心機去創造,也要看來不著痕跡。使用黑作為創作元素,正因為黑白是最不眼的顏色,卻又具有最高純度的美感。
 陳根亦擅長空間設計,居家、辦公場所之裝潢、佈置全部親力親為。曾造訪其新店華城山間寓所「可以居」,室內多以原木、原石為裝置材料,大片玻璃窗將滿山綠意兜攬眼前,內外景色連成一氣,只覺處處恂美,卻是渾樸天然,充分體現陳根的創作理念:「最好的設計是看不出設計。」在「可以居」作客最是快意,不僅有好山好景、好茶好酒,還有與主人歡談時自在放鬆的好心情。明人小品中有描寫樸素適性的家居生活:「吾齋之中,不尚虛禮,凡入此齋,均為知己。隨分款留,忘形笑語,不言是非,不侈榮利,靜玩山水,以適幽趣,臭味之交,如斯而已。」陳根的「可以居」生活,正是如此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