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哥哥抬起頭看看爸爸，又看看我，他又是不肯開口說話。
「是不是心情不好？」爸爸很慈祥的望著哥哥，氣消了的樣子。
「不是。」
「是不是又有女朋友了？」爸爸的口氣突然又轉硬轉冷。
「沒有。」
哥哥一進大學就交了一個女朋友，頭髮長長的，一看就像個大學生，個子不高，不愛講話，外表還不錯，對我很親切，本來一直瞞著爸爸，後來被他知道了，那一次發的脾氣比這次還要大，說來說去就兩句：「不唸書交什麼女朋友？」「你到大學就是為了談戀愛嗎？」終於那個女孩離開了，自此哥哥沒有再提過那女孩的事，也沒有再交別的女朋友。
「最好沒有，那你就說你是為什麼不去上課呀！」爸爸就是不死心，非問出答案來不可。
「真的沒有理由，只是不想上而已。」
我真想替哥哥編個謊言，他只要說自己有事、不舒服……什麼的不就得了，對爸爸撒個小謊有什麼關係。有時我也會對爸爸撒謊，可是爸爸還是很相信我，哥哥他為什麼不肯呢？
「你在放什麼屁！」爸爸的火氣一下子又冒上來了。
「爸爸……」
「沒有理由？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東西？天王老子？我就管不了你了嗎？」
「我到了學校，突然不想進教室就又走出來了。」
我情願哥哥繼續保持沉默，他說的理由連我都不滿意，爸爸怎麼聽得進去？
「你心裏如果還有我這個做爸爸的，你就不會這樣說。」爸爸的身體微微的在顫抖。
「爸，你不要生氣，我實在說不出其他的理由，真的。」哥哥的臉起了一點變化，有點扭曲。
「唉！你為什麼不體諒我？我裏裏外外的忙碌著，你不瞭解我的苦心嗎？」爸爸痛苦的嘆著氣。
「爸，我已經二十歲了，我不是不懂事，我……」
不讓哥哥說完，爸爸站了起來，幽幽的說：「你長大了，你懂事了，翅膀硬了，我再也管不了你了，你想飛，你就飛吧！」
「爸———」哥哥也站起來。
爸爸傷心的走出去，我跟哥哥都沒有去追他，爸爸那樣子有點怕人，我不敢走近他，哥哥大概也一樣。
爸爸不曉得上那兒去了，我跟哥哥等到十二點多他還沒有回來。我好累好睏，但是不好意思去睡覺；哥哥一直坐著，我沒注意到他換過姿勢。
屋子裏好靜，靜得令人窒息。
電話猛地叫了起來，我嚇了一大跳，看哥哥好像沒有什麼感覺，他還是靜靜的坐著。
我心裏有點緊張，擔心爸爸會不會出什麼事……。
鈴聲一聲響過一聲，哥哥連看都不看電話機一眼，比不過他的耐力，從小到大不管比什麼我都不如他。受不了那種刺耳的叫聲，只好走過去接。
「小弟啊！我是表哥，你爸爸現在人在我們家，明天姑媽想陪他回南部玩兩天，你們不要擔心，星期一叫哥哥去替你爸爸請個假，知道嗎？」表哥是個很和氣的人，說起話來很好聽，鬆解了我的情緒。
「知道了。」
「哥哥在家吧！」
「在。」
「你要用功一點，聯考快到了，不懂的地方就問哥哥，知道嗎？」
「知道。」
「好了，叫哥哥不要太難過，事情過去就算了。」
「嗯！」
「早點睡覺，再見！」
「再見！」
把電話內容向哥哥轉述了一遍，哥哥面無表情走回房去。
一下子我覺得好輕鬆，爸爸兩天不在家，我可以自在一些，明天的課也可以不上了，太好了，好久心裏沒有這麼放鬆過。
經過哥哥房門口時，不可思議的，我聽到哥哥輕輕的哭泣聲，這是我知道哥哥第二次哭。第一次是媽媽走的時候，哥哥就像現在一樣躲在房間裏哭，我反而沒有哭，那時還不太懂事。
我故意把門關得很大聲，好讓哥哥知道我沒有偷聽他的哭泣聲。
明天可以翹課睡晚一點，一個人在房裏胡亂忙著，自己玩玩牌，想想心事，臨睡前還看了我唯一的一本黃色小說，已經看過好幾十次了，寫的不太精采，不過聊勝於無，通常兩天看一次，忙的時候就忘了看。
這本小說是在黃大雄的抽屜裏撿到的，那天他不在，我換到他位子上時發現的，偷愉把它拿回來，他大概不好意思查問，我就據為己有。
我很小心收藏，萬一讓爸爸知道了，我就會大禍臨頭，我一向這麼乖，這麼聽話，爸爸一定不敢相信我竟然偷看黃色小說，說不定他會氣暈過去呢！
有一天，哥哥走進我房裏，一時緊張，我沒有來得及藏好，被他看到了，他只是對我神秘的笑一笑，什麼都沒有說，我隔了好久不敢再拿出來看，直到我認為哥哥已經忘了這事後才又開始看。
睡到中午才醒來，哥哥的房門還關著。
家裏找不到吃的，出去買了兩包速食麵，吃掉一包，看了一個小時的電視，外面開始下起雨來。
靜悄悄的，害我又想睡午覺，雨越下越大，有點煩人，睡不著，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今天絕對不唸書，好不容易獲得暫時的解脫，即使再無聊都甘心，就是不要去碰那些死課本。
下了幾個小時的雨，好像下累了，雨漸漸停了，我還是覺得寂寞。
第一次喝酒，雖然只是半罐啤酒，仍然在我體內引起了變化，心跳加快，混身躁熱，頭暈目眩，奇怪的是我真想再喝一罐，哥哥在我旁邊，想想就算了。
菸只剩下兩根，哥哥抽的比我多，他一直沒有再跟我說話，看我抽菸、喝酒，他好像不太在意，他瞭解我心中的憂悒嗎？
媽媽剛離開家時，他常常管我，不准這樣，不許那樣，我什麼都聽他的。慢慢的，他不再管我，他說：「沒有媽媽的孩子比較早熟，你已經大到可以不要我管了。」或許是基於相同的理由，他才不願對爸爸的責備提出反駁，他認為他自己可以管自己了。
「酒精跟尼古丁能夠帶給你什麼？」哥哥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我根本不瞭解菸酒的功能，事實上也不是真的喜歡。
「如果讓爸爸知道了，他一定很傷心，你看到他昨天的樣子了，天下父母心，你知道嗎？」哥哥對我說話但並不看我。
「我知道。」順口的回答。
「你應該知道，你一直都很聽話，你今天不應該不去上課。」
「那你昨天為什麼翹課？」我要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
「你真的想知道？」
「嗯！」
「好，我告訴你。」哥哥很少這麼嚴肅跟我講話，他總是閒話家常似的。「媽媽到學校去找我。」
才停一會兒的雨又下了，我的世界已經很寂寞了，下雨的時候更冷清。
「你還記得她嗎？我是說你還記得媽媽的樣子嗎？」
媽媽走的時候，我剛升上小學二年級，記得當然記得，只是印象不太深刻。
不等我說話，哥哥又說：「還沒有走到教室就看到她在門口找我，所以我沒有進教室又走出來，我不太想見她。」
「為什麼？」
搖搖頭，哥哥嘆口氣：「我也不知道，她是生我們的媽媽，可是我就是不想見她。」
「到底為什麼？」我跟爸爸一樣，想知道的事就非問出個結果不可。
「她一出現就擾亂我整個情緒，我不知道應該拿什麼態度去面對她。」
我想哥哥大概有點恨媽媽，她離開的那一天，哥哥哭了好久，我沒有，因為我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能跟爸爸解釋我翹課的原因，我怕看到他受傷的樣子，爸爸一直在恨她，很恨。」
嗆了一下，差點連眼淚都嗆出來。
「你呢？」哥哥問。
「什麼？」我不懂哥哥的意思。
「你恨媽媽嗎？」
「我……我不知道，我……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呢？你恨嗎？」我好奇的反問。
「曾經恨過，她生了我們，她對我們有權利和義務，但是她都拋棄。」（待續 ）
下在心頭的雨／天 行
- 2007-08-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