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是什麼時候了?眼前依舊是黝黑一片,過了三五秒,我才整個醒轉過來,伸手扭開床頭燈,水紅色時鐘顯示出三點二十分。我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感覺上似乎已狠狠睡了一個長覺,沒想到竟在這令人心慌的午夜醒來,很自然地就想到他,一如往常般,只是多了絲茫然,一股莫名的無力感迅速地佔據整個心房———
就在圖書館的二樓,我和他有了一個戲劇化的開始。當時的我,到中部已有一陣子,生活的新鮮感早過去,夜晚常到圖書館度過,落寞的心裏總有一份空寂,覺得自己像是一棵來自北方———被移了植的杜鵑,一時無法適應這異鄉單純的色彩。直到那個清朗晚上,我坐在右邊靠窗那排座位上,正在為窗外顫搖的小花編織著美夢時,猛地一團藍色身影緩緩由樓梯口移來,我不經意地看了看,是名戴了副金絲邊眼鏡的男子,不頂高的身材卻也不叫人覺得矮,手裡抱著厚厚的書,我心想又是一個用功者,隨即把視線拉回攤在面前的「中國民間文學欣賞」。突然,一個黑影映在桌面上,一抬頭,望進一潭亮晃晃的深水裡,是他!難道他覺察到剛剛的注視?還來不及作任何反應,一個低沈的聲音就響起:
「小姐,請問妳是不是姓陳?」奇怪,他怎麼知道?我慌亂地回答:「是啊!」
「那妳住在中正路?」我心裡更詫異,只得用力點個頭,等著另一個驚奇。
「妳父親是在那個什麼處上班?我忘了名稱,我應該認識他,我曾經……」哦!原來他搞錯了,我一家全在臺北,中部一個親戚朋友也沒有。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家在北部,這裡只有我。」我笑笑地打斷他。
「哦,那真抱歉,我認錯人了。」說著說著他就坐下來,「我叫黃立,黃色的黃,頂天立地的立,我想生命中總有許多驚喜,今天晚上就是一個,很高興認識妳……我認為一個現代青年應該要不斷督促自己,不能因為生活安定就鬆懈……」
好一個自我推銷法,難不成繞了一圈竟都是在套我的話,反正陳是大姓!看他說得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我心裡在竊笑,正盤算要如何拒絕這還不太令人討厭的搭訕者時,卻聽到他正問:「陳小姐,妳說是嗎?」鏡片後的目光還隱隱散發出柔柔的光芒。
我根本沒聽清他說些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回答,一開口竟同意了他。唉啊!古人優美的字句畢竟比不上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來得有吸引力。
此後的日子裡,總會在餐廳、公園和圖書館裡遇到他,看來是他有意造成這些「巧合」。漸漸地,我也習慣了他的存在,不回家的日子,就和他隨處走,反正南投是有名的蜜月縣,風景區隨處皆是;到溪頭採束綠意;尋訪清清朗朗的明潭潭水;躺在鳳凰谷草地上看雲看天,任那鳥聲起起落落;有時也壓壓臺中馬路,喝杯綠豆沙牛奶,時間就這樣盪過去。
我以為我會就這麼滿意於這樣發展的結局,但事實卻又不盡如此,一切就如海邊的沙塔般一下子就垮了。那夜,在深冬的小徑上,穿著灰黑大衣和棕色長褲的他,邊走邊談著「人生要如何愛和歡笑」,兩旁竹子和晚風交奏著清脆的旋律,在夜風的寒意裡,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搭應著他,直到他突然停住身子,我才意識到話題已結束。
只見他很快地取下眼鏡插進胸前的袋裡,然後一手摟住我的腰,一手揉著我的下巴,以一種異常溫暖,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最愛妳的沉靜,如一朵清麗動人的茉莉,溫馴地隨風搖曳,我真的被妳吸引住了。」天啊!一向聽慣他老生常談的道理,怎麼突然冒出這段美麗的台詞,我一時被他這反常的行為給弄得整個人恍恍盪盪起來,像霧裡的情景般。等到一股濕熱蓋上唇時,我這才猛的覺醒,正視這問題:原來我放棄孤獨的包袱,卻把另一包袱往心裡放。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
於是,我用力掙脫他的懷抱,以坦白而抱歉的聲調告訴他:「對不起,黃立,我不能,我對你沒有那種情感,也許我沒有確切表示過,我道歉…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實在不能。」他的眼底霎時流過一抹驚詫,空氣也一下子冷滯得似乎一碰就會碎裂成千萬片,好久好久以後,才聽得他遲疑地問:「有沒有挽回的機會?」我堅定地搖搖頭,然後轉身就離開。雖然明知不能在人家的傷口上塗上鹽巴,卻也清楚不能在一個確定永不會癒合的心痕上抹上任何黏膠,那是無法連接的。
老實說,對他,我不會有過澎湃的情懷,也不曾有過飛騰的愛意,只是想當然耳地接受他的相伴;沒有刻骨銘心的激盪,更沒有情雨悲歡的跋涉,有的也只不過是風輕雲淡的相聚。也許,只要時間再久一點,昨夜的月色再動人點,我的情緒能再浪漫點,或許情況就會改變也不一定。
總之,就讓這段故事結束吧!即使讓人以為我在遊戲也罷。其實我自己也是現在才想透,這只是一種假象的迷茫,只因他在我最脆弱的時候闖了進來,才會造成這個愛的幻覺。
若真要追究起當初聚合的緣由,我想,是寂寞吧!
是寂寞吧!/于真
- 2007-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