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又下雨了！
最近雨天，可真像少女的倔強脾氣，總是不快不慢，一到下班時間，就來一場大雨。
「吉仔，免轉去啦！福利社隨便吃一吃。」
對面座黑仔的呼叫，夾在雨聲中，略為含糊；我只好向他揮手示意，也許他看得清楚。不久，雨勢減弱了，便想回家，就是大水沖來，也一定要趕回去。這種天候，真叫人心煩；冒雨回去吧！不然，妻又要不高興而嘮叨一陣呢！
「吉仔！吉仔！還在下雨，免轉去啦！」
黑松仔的喊聲，已沒於淅瀝的雨聲裡；機車已衝出了大門，我將上身前傾，抓緊手把，把公司拋在後面。雨中迷濛，路熟無礙，我閉上眼睛往前駛去。
※ ※ ※
陳小姐坐在福利社靠南窗的地方，她和另一位洪小姐常在一起用餐。她們是剛進本公司人事室和會計室的兩位女職員，不久就成了公司之花；只要她們走到那裡，那裡就有三個太陽。
那天下午，黑松仔硬要我陪他上福利社，他請客，我拗不過，於是決定破例不回家。
「今天怎麼沒回來吃？是嫌……」妻怒問著。
「不是……不是……他……他請……。」我趕忙解釋，真是有理莫辯。
那天，黑松仔就那樣情緒高昂，走進福利社選定較好的位置；飯菜都擺在眼前了，我三口做兩口地狼吞虎嚥下去，抬起頭來望著黑松仔。
「怎麼？是第二碗？還是吃不下？」
「吉仔，你看那邊。」
順著黑松仔的右前方，我看到兩位小姐說：「指的是她們嗎？」
「不然是誰？你幫我仔細看一看，其中留著鬈曲短髮，頭上別著米色髮夾的就是洪小姐，怎樣？」
我猛然明白，黑松仔近來有時魂不守舍，有時無故笑容滿面，我也笑了起來，「贊，贊！想不到你的眼光真不錯。」
「都是緣份。」
「應該啦！你再不成家立業，那要父老子幼了！」
「所以……我們剛認識，她對我印象不錯，可是……」
「這事不可急躁。」他的臉有些紅了。「嘿，她們在看我們這邊了，黑松仔，我看你還是過去打個招呼才好。」
「可是，我一個……」
「驚啥！我陪你去，你趕快吃完吧！」
跟洪小姐一起的長髮小姐，舉止文靜，頗有淑女溫柔閑雅的氣質，我的心被懾住了！
「我看，你的那位……。」我一時興致而幾乎叫起來。
「噓！講加細聲咧！」
「人長得很甜，樣子很溫順，而且，我看得出來，一定活潑爽朗。」
「你這話，跟我的感覺一樣。」黑松仔高興得差一點跳起來，我嚥下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
「黑松仔，如果你真心喜歡她，一切不要怕，追到底，有恒為成功之本，我可以做你的戀愛軍師。」
我一邊說著，視線卻沒離開過長髮的那位；她偶爾向這邊看著，好像對我微笑呢！
※ ※ ※
到了家門口，全身都濕了，走進洗手間，用毛巾擦拭。
「媽，爸爸的衣服都濕了。」孩子們喊著。
「下那麼大雨，回來幹嘛！」
「我的天！」
「爸，吃飯。」
「我當然要吃飯，餓得要命。」坐下來真不曉得自己是做什麼的！餓昏了頭嗎？
五點四十分，呀，吃飯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公司規定一小時半內用餐休息，六點三十分打卡。
「爸，科學小飛俠！要把惡魔黨的……」
「我知道，一定大破惡魔黨，我正在吃飯，我……。」
「講這麼大聲幹嘛！孩子高興呀，你怎能掃他的興。」
「你們都閉上嘴，吃飯皇帝大，吵什麼！」
「好，我不說就是。」
妻有些兒生氣，接著為孩子們準備洗澡水。她正彎著腰，雖然年紀大些，仍有著曲線美，她挺直著轉身向我，沈靜時的她，真是雍容溫和……。
「吉仔！怎麼，柴頭尪？都叫不應了。」
我正想著一件事，很美。
「什麼事，你說嘛！」我慢慢地喝下一口湯。
「你這人做事無要無緊，永和借去的五萬元，趕快要回來。只有你這個第一號大傻瓜，錢才不急著要回，也不計利息。告訴你，利息至少要算一分半，人家都算三分呢！我們已吃了虧。如果你不敢講，我會去向他說個一清二楚。」妻擺出的姿勢，像是千軍萬馬的指揮官。
「妳不講不行嗎？人家一有錢，還要勞妳去討嗎？」
「那他怎麼不多少先還一點呢？」
「人家是無可奈何，目前仍有困難。」
「這樣講，好像你要乾脆把錢送給他囉！」
「別提這件事了，吃飯皇帝大。」
上個月，對，中秋節的第二天，我正在操作吊車，把公司的機械製品，一件一件吊離工作場地。前進後退，向左向右，十多年來，我就是這麼生活過來的，在鋼架上，曾幻想自己成為超級的英雄，若有誰不信，我可以扳一下桿子，馬上就把他吊在半空，像垂死的猴子。哎，長久以來，吊的盡是機械，從沒吊過人，如果是一些卵毛的人，吊在半空一定有趣極了！
「吉仔，站在門口那個青年，是我們新任的股長。」
「哪個？」我看不大清楚，而且門口站的不只一個。
「那個最瘦的。」
「那是個囝仔痞？」
「你不要瞧不起他，來頭不小呵！而且人家是工專畢業生，任何條件都在……」
「黑松仔，你明白了吧！人生在世何必拚命，不值人家一個勢面，或一張文憑，不必拚啦！」
「雖然這麼說，努力還是比較有好結果呀！」
「唉！你這人直就是直，照你說的，到今天，你應該是課長級的了，還好，你我都不跟人爭取，不過，我們在吊車上，恐怕要吊一輩子？」
「什麼叫做吊一輩子？」他一直望著門口。
※ ※ ※
這一道薑絲冬瓜排骨湯，可真美味極了！慢慢品嚐，公司福利社裡，哪有這種滋味？差多了！
「爸爸！」祥兒大嚷著：「帶我到百貨公司。」
「小聲一點好不好。」
「爸爸，你以前答應過的。」
「不要吵，明後天不加班，就帶你去好了。」
「不要，我要現在。」
「不要吵！」
第一次帶祥兒到百貨公司，玩耍呀！玩耍呀！旋轉呀！旋轉飛機模型的飛車逐漸上升，一邊傾斜地旋繞著。為了保護祥兒，我也坐了上去。我也成了小孩，飛車旋轉又旋轉，不停地旋轉，世界也隨著旋轉起來啊！
「爸爸，我要坐鳳凰號。」群兒指著另一件玩具。
鳳凰號發動了，底盤裡的錄音跟著響起，祥兒抓住手把，和著樂曲咿呀哼唱。咬字不清，旋律和調子大致能配合上音樂。鳳凰號前後上下猛烈地擺動，祥兒得意忘形，儼然成了科學小飛俠，正追逐潰敗的惡魔黨，準備把他們全部殲滅。三分鐘一到，玩具停止，祥兒轉過臉來望著我。我內心油然產生憐憫，馬上再投入兩塊鎳幣，電動玩具立即搖晃起來。可是，除了搖晃的感覺，我厭惡起這種玩具了。
我的情緒一直惡化，而鳳凰號正在衝鋒、進攻！衝鋒、進攻！祥兒的身心完全沉沒在聲浪中，他是小飛俠，非消滅惡魔黨不可！
而惡魔黨在我的衣袋裏。我的情緒糟透了……。
※ ※ ※
「想要你爸爸帶你出去玩，恐怕要等到鐵樹開花！」妻用略帶揶揄的口氣說著。
「怎麼可以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
「不對嗎？冤枉你了？」
上次公司辦了郊遊，妻正感冒，郊遊有些活動，非我幫忙不可。我只好一個人參加了；妻要我帶小孩一起去，因我堅持不要。
車上，也有著前些日子，在福利社見到的長髮小姐，她叫黃玉梅，人很大方，聲調輕細柔和，眼睛裏長著兩隻安慰人的手，她的一句話，給人一個夢。
「吉仔，我看黃小姐對你印象不錯呀！」
「你不要亂講，我已經是個死會哩！」
「哈，死會，你今年還未娶呀！」
「要趕快結婚的人是你，近來進展如何？」
「差不多了，她也跟黃小姐一起來。」
「哇，本公司的兩朵花哩！」
「我們走向她們的面前，四個人在陽光下，踏著一片綠草，黑松仔和鬈髮的洪小姐邊走邊笑；我———
「小孩子吃飯，那麼不像樣！」突然妻大嚷著。
「怎麼啦！」我莫名其妙。（待續）
晚餐在雲端／天 行
- 2007-08-27
